第9章
关山几乎要虚脱。
一夜未睡,先是极限的脑力消耗,再是惊心动魄的生死博弈,最后是三十多里的雪地急行军,饶是他这具年轻的身体,也快到了崩溃的边缘。
不能停。
他看了一眼山下那个已经开始冒起寥寥炊烟的小镇,咬着牙,将背后的药篓紧了紧,迈着灌了铅一样的双腿走了下去。
镇上的汽车站,是一个破旧的大院。
一辆漆皮斑驳的解放牌客车,正突突地冒着黑烟,准备发车。
关山裹紧了衣领,低着头,快步走进了售票室。
“一张……去省城的。”
关山将那二十块钱里的一张大团结,从口袋里掏了出来。
售票员是个中年妇女,抬起眼皮,嫌恶地瞥了一眼他这身打扮,满身泥土,一脸狼狈,活像个刚从山里逃出来的野人。
“1块八!”
她没好气地喊道,将一张淡蓝色的车票和一堆零钱,从窗口扔了出来。
关山一把抓过,转身就挤上了客车。
车厢里,混合着柴油、旱烟、汗水和牲口的复杂气味,熏得人头晕。
他找了最后一排最不起眼的角落,将那只沉甸甸的药篓,死死地抱在怀里。
他不敢睡。
他只是靠在冰冷的车窗上,闭上了眼睛,但一只手,始终握着药篓里那根乌黑的镇山。
他的大脑,在发动机的轰鸣和车身的剧烈颠簸中,飞速运转。
玄玉双生,严格来说,是一种地热真菌和一种特殊藻类的共生体。
它之所以呈现黑白两色,是因为两者在极端环境下达成的完美共生平衡。
白老中医说的续命,应该是其共生体代谢产生的一种强效生物碱,能极大地刺激中枢神经和心血管系统,类似于超高浓度的肾上腺素。对将死之人,确实能吊住一口气。
但也正因如此,它蕴含剧毒。
没有现代化的萃取和分离设备,直接服用,就是自杀。
炮制?韩老烟那套‘.金木水火土的理论,本质上也是一种古老的化学萃取法,但风险极高。
他心中了然。这
东西,在这个时代,只有两种价值:
一,作为神物和传说,卖给那些不惜千金只求一缘的顶级富豪。
二,作为标本,卖给真正懂行的、有科研能力的国家级药研所。
而白老中医介绍的吉庆堂,很可能,就是那个能接触到第一种买家的中间人。
这条路,走对了。
—
客车哐当哐当地摇晃了近五个小时。
当天色近午,窗外的景象,从一望无际的白山黑土,变成了连绵的、灰扑扑的二层小楼。
省城,到了。
“哗啦——”
车门打开,一股寒风扑面而来。
关山背着药篓,走下客车,瞬间被淹没在人潮之中。
这是1982年的省城。
宽阔的马路上,是叮铃铃的自行车洪流,偶尔,一辆拉着警笛的挎斗摩托呼啸而过,引得路人纷纷侧目。
马路两边的扩音喇叭里,正放着慷慨激昂的《在希望的田野上》。
巨大的标语、穿着的确良的城里人、国营商店的玻璃橱窗……
这一切,都让这个来自深山的少年,感到了强烈的,几乎令人窒息的冲击。
他就像一颗被扔进大江的石子,渺小且格格不入。
关山抓紧了怀里的药篓,和那封救命的信。
他没有去找旅店,他不敢。
他怕夜长多。
他拦住一个正在扫雪的环卫工人,用还算标准的普通话,客气地问道:“大爷,请问,吉庆堂药行,怎么走?”
那大爷打量了他一眼,倒也和气:“吉庆堂啊?那可是老字号了。你顺着这条中山路一直往东,过了人民广场,再拐进那条老街,就能瞅见。黑底金字的大牌匾,气派着呢!”
“谢谢您。”
关山道了谢,辨明了方向。
他走了足足一个小时。
当他从繁华的中山路,拐进那条铺着青石板的老街时,周围的喧嚣,仿佛被一道无形的墙隔开了。
这里的建筑,都透着一股子古朴的味道。
终于,他停下了脚步。
在他面前,是一座三开间的二层小楼,黑漆的檐柱,雕花的门窗,门楣上一块巨大的黑底金字牌匾。
吉庆堂。
门口,停着几辆在整个省城都难得一见的轿车。
两个穿着中山装的人,正提着包装精美的礼盒,从里面谈笑风生地走出来。
而关山,穿着一身带泥的破棉袄,背着一个破药篓,站在门口,像个要饭的。
门口穿着对襟褂子的伙计,第一时间就发现了他,脸上立刻露出鄙夷的神色,快步走了过来,准备赶人。
关山没有等他开口。
他从贴身的衣兜里,掏出了那封白老中医的亲笔信。
“我找你们乔一山,乔老掌柜。”
“这是我的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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