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伏击恶魔为民除害
一九二七年的春天,乍暖还寒。对于广西东兰县大同乡的农民协会而言,这个春天格外凛冽。
消息是谭统南在秘密交通站得到的。一张皱巴巴的省城报纸,字里行间透着一股血腥气。“四一二”、“清党”、“宁可错杀一千,绝不放过一个”……这些触目惊心的字眼,像一把把冰冷的匕首,刺穿着他的心脏。油灯如豆,映照着他铁青的脸庞和紧握到骨节发白的拳头。不久前,他们还沉浸在打倒大地主韦龙甫的胜利喜悦中,憧憬着“耕者有其田”的好光景。然而,这短暂的曙光,竟如此迅速地被来自上层的反革命阴云所吞噬。
“统南哥,外面……外面都在传,国民党翻脸了,到处在抓我们的人!”年轻的农卫军战士阿昌气喘吁吁地跑进来,脸上写满了惊恐。
谭睿知道,这一段历史是无论如何也躲不过去的。他只能在一边默默地看着事态的发展。
几乎是同时,关于“兰农惨案”的更多细节也通过各种渠道传来。国民党右派势力对左派和农运骨干的残酷清洗,血淋淋的事实摆在眼前。大同乡的上空,瞬间被白色恐怖的阴霾所笼罩。
恐慌,像瘟疫一样在农会会员和农卫军战士中蔓延。一些人动摇了,悄悄藏起了梭镖,躲回了家中。地主豪绅们则蠢蠢欲动,被打倒的韦龙甫虽然已经失势,但他的余党和其他区的反动势力却开始抬头。其中,最嚣张、最狠毒的,当属大同区的团董覃羽吉。
覃羽吉,靠着巴结县里的国民党右派官僚,当上了区团董,手下有几十条枪的民团。此人手段毒辣,绰号“覃阎王”。“四一二”之后,他感觉时机已到,立刻扯起“清党反共”的大旗,疯狂叫嚣要“肃清匪患”,将农会“连根拔起”。他带着团丁,四处搜捕农会积极分子,手段极其残忍:拷打、绑石沉河、公开处决……短短十几天,大同区就有数位农会骨干惨遭杀害,许多农会会员的家被洗劫一空,家人受到牵连。
风声鹤唳,人心惶惶。农卫军内部也出现了不同的声音。有人主张暂时分散隐蔽,避其锋芒;有人觉得大势已去,不如解散。
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农卫军的核心骨干聚集在村外废弃的山神庙里。庙外雷声隆隆,雨打芭蕉;庙内气氛凝重,争论不休。
“国民党翻脸不认人,他们有枪有炮,我们怎么斗?”一个中年汉子抱着头,声音低沉。
“不斗?不斗就是等死!覃羽吉会放过我们吗?想想被他们害死的兄弟!”阿昌激动地站起来,眼睛通红。
所有人的目光,最终都投向了一直沉默不语的谭统南。他站在破损的窗边,望着窗外漆黑的雨夜,背影如山般沉稳。
他缓缓转过身,目光扫过每一张焦虑、恐惧或愤怒的脸庞,声音不高,却异常坚定,穿透了风雨声:
“同志们,‘四一二’的血,兰农惨案的血,还有我们身边兄弟的血,都告诉我们一个道理:狼,永远是狼,不会因为披上羊皮就改了吃人的本性!指望他们发善心,就是等着被他们吃掉!”
他走到庙中央,拿起靠在香案上的一杆梭镖,用力一顿,铿然有声。
“现在退,就是死路一条!我们退了,那些相信我们的农友们怎么办?我们之前流的血,就白流了吗?”
“国民党反动派背叛了革命,但我们没有!农工大众没有!他们搞白色恐怖,想吓倒我们,我们偏要斗争!越是困难,越要挺直腰杆!我们要用行动告诉覃羽吉这些刽子手,告诉所有的反动派:大同乡的农民,杀不绝,吓不倒!”
他的话语,像火种,重新点燃了大家心中的斗志。他分析了敌我形势:敌人虽然装备好,有靠山,但他们不得人心,而且覃羽吉骄横轻敌;我们人少枪差,但我们熟悉地形,有群众支持,更有为死难兄弟报仇、保卫家园的决死之心。
“覃羽吉手上沾满了我们同志的血,不除掉这个祸害,大同区就永无宁日,更多的农友会遭殃。”谭统南的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我们要打!而且要打好第一仗,打出我们农卫军的威风,灭了反动派的嚣张气焰!”
目标,锁定覃羽吉。
接下来的日子,谭统南像一头蛰伏的猎豹,精心策划着对覃羽吉的致命一击。他派出手下最机灵的战士,化装成樵夫、小贩,日夜监视覃羽吉和民团的动向,摸清他们的活动规律。
覃羽吉果然愈发猖狂。他定期会从区公所前往下面的村镇“巡查”,实则就是敲诈勒索,耀武扬威。他选择的路线往往比较固定,而且仗着自己人多枪好,戒备并不算特别森严。经过周密侦察和分析,谭统南将伏击地点选在了“鹰嘴涧”。
鹰嘴涧,是通往几个村落的必经之路,这里两山夹一沟,道路狭窄,一边是陡峭的山坡,长满了茂密的灌木和竹林,便于隐蔽;另一边是深涧,水流湍急。地形利于设伏,不利于敌人展开和逃跑。
谭统南精心挑选了三十名最勇敢、最可靠的农卫军战士,组成了突击队。他们装备着上次攻打韦龙甫时缴获的十几支步枪,以及梭镖、大刀和鸟铳。他亲自带队,反复勘察地形,分配任务:谁负责正面阻击,谁负责侧翼压制,谁负责断后,谁负责在战斗打响后迅速解决覃羽吉的贴身护卫。
战斗方案细致到了每一个人,每一个步骤。谭统南强调:“我们的首要目标是覃羽吉!不要恋战,不要贪图缴获,打死覃羽吉,就是最大的胜利!动作要快,要狠,打完就撤!”
出发前夜,谭统南再次进行了动员。他没有讲太多大道理,只是沉痛地念了几个被覃羽吉杀害的农友的名字。
“明天,我们就要用覃阎王的狗头,祭奠死难的兄弟!为农友们报仇雪恨!”
1927年春夏之交的一个清晨,薄雾笼罩着鹰嘴涧。山涧鸟鸣清脆,露珠在草叶上滚动,一切显得宁静而祥和。
谭统南和他的突击队,早已借着夜色掩护,悄无声息地进入了伏击阵地。战士们屏住呼吸,隐蔽在灌木丛和岩石后面,枪口、梭镖对准了下方的羊肠小道。汗水浸湿了他们的粗布衣衫,但紧握武器的手,稳定而有力。谭睿趴在谭统南身边,紧张地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谭统南拍了拍他的肩膀,递给他一个坚定的眼神。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太阳渐渐升高,林间的雾气开始消散。
终于,山道尽头传来了杂沓的脚步声和嚣张的吆喝声。来了!只见覃羽吉骑着一匹矮马,穿着绸衫,戴着墨镜,趾高气扬地走在队伍中间。前后簇拥着大约二十多名团丁,有的扛着步枪,有的背着大刀,队形松散,嘻嘻哈哈,全然没有意识到死亡陷阱已经布下。
谭统南紧紧盯着逐渐进入伏击圈的敌人,计算着距离。一百米、五十米、三十米……当覃羽吉的马头几乎到达他预设的攻击线时,他猛地举起手中的驳壳枪,对着走在最前面的那个团丁,扣动了扳机!
“打!”
清脆的枪声如同号令,瞬间打破了山涧的寂静!
“砰!砰!砰!”
“轰!轰!”(鸟铳声)
“杀啊!为死难的兄弟报仇!”
步枪、鸟铳齐发,子弹、铁砂像雨点般射向敌群。团丁们猝不及防,顿时人仰马翻,惨叫声四起。几个团丁当场毙命,更多的被打懵了,像无头苍蝇一样乱窜。
“有埋伏!快保护团总!”一个头目模样的声嘶力竭地喊道。
覃羽吉吓得从马背上滚落下来,狼狈地躲到一块石头后面,脸色煞白,墨镜也摔碎了。他拔出腰间的驳壳枪,胡乱地向山坡上射击。
“顶住!给我顶住!回去重重有赏!”
然而,农卫军的火力虽然不密集,却异常精准和凶猛。谭统南指挥战士们集中火力,重点打击覃羽吉及其贴身护卫所在的位置。阿昌和几个枪法好的战士,稳稳地瞄准,每一次枪响,几乎都有一个团丁应声倒地。
战斗激烈而短促。农卫军占据绝对地利,又是突然袭击,很快就将民团压制住。谭统南见时机成熟,大吼一声:“同志们,冲下去,活捉覃羽吉!”
“冲啊!”
农卫军战士们如同猛虎下山,端着明晃晃的梭镖,挥舞着雪亮的大刀,从山坡上冲杀下来。残存的团丁早已丧胆,见势不妙,丢下武器,哭爹喊娘地四散逃命,有的直接跳进了湍急的涧水中。
覃羽吉见大势已去,带着两个亲信,想沿着山涧往下游跑。谭统南眼疾手快,抬手一枪,打中了一个亲信的大腿。阿昌和另外几个战士迅速包抄过去,将覃羽吉和另一个顽抗的亲信团团围住。
那个亲信还想举枪,被阿昌一梭镖刺穿了胸膛。覃羽吉彻底崩溃了,手中的驳壳枪“啪嗒”掉在地上,双腿一软,跪倒在地,涕泪横流:
“谭……谭会长……饶命啊!我……我把钱都给你,我把团董让给你做……饶我一条狗命吧!”
谭统南大步走到他面前,目光如寒冰,俯视着这个曾经不可一世的刽子手。他想起了那些被沉河的兄弟,想起了被烧毁的农会会员的家,想起了笼罩在白色恐怖下的乡亲们。
“覃羽吉,你屠杀农友,血债累累!今天,我代表大同乡的农友,判处你死刑!”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和力量。他抬起手中的驳壳枪,对准了覃羽吉那因极度恐惧而扭曲的脑袋。
“砰!”
一声清脆的枪响,回荡在鹰嘴涧的山谷间。覃羽吉肥硕的身躯猛地一震,栽倒在地,污血从额头的弹孔中汩汩流出,结束了其罪恶的一生。
谭统南迅速命令战士们打扫战场,收缴了十几支步枪和大量弹药,然后带着队伍,迅速撤离了鹰嘴涧,隐入了莽莽群山之中。
覃羽吉被农卫军处决的消息,像一声惊雷,迅速震动了整个大同区乃至周边县乡。反动派和地主豪绅们闻讯,无不胆战心惊,他们发现,这些“泥腿子”并没有被白色恐怖吓倒,反而变得更加坚决和强悍。而广大的贫苦农民则欢欣鼓舞,暗中拍手称快。谭统南和农卫军的名字,再次成为勇气和希望的象征,在白色恐怖的阴霾下,点燃了一簇不屈的熊熊烈火。
这场干净利落的伏击战,不仅铲除了覃羽吉这个穷凶极恶的团董,为民除害,缴获了装备,更重要的是,它极大地鼓舞了革命群众的士气,沉重打击了反动派的嚣张气焰。它向所有人宣告:即使在最黑暗、最残酷的时刻,革命的火焰也不会熄灭,武装斗争的道路,必须坚定不移地走下去!
谭统南,这位坚定的东兰农民运动领袖,在历史的危急关头,以其大无畏的革命精神和卓越的斗争智慧,领导大同乡的农民群众,在逆流中挺立,在血火中抗争,用行动书写了广西农民武装斗争史上英勇而悲壮的一页。鹰嘴涧的枪声,不仅是对反革命政变的有力回击,更是中国共产党领导下的农民武装,在土地革命战争初期,于南方群山之中播下的又一粒必将燎原的星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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