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重新从云层后透出,清冷地照在坟圈子间。那血妖的尸身已经化作飞灰,最后只剩下一小滩暗红色的污迹和几缕腥臭的烟气。
我强撑着站直身体,经脉里还残留着几位仙家轮番上阵后的酸胀与寒意,像是被不同力道的气流冲刷过,五脏六腑都跟着隐隐作痛。黄小乐不知从哪儿窜了出来,绕着那滩污迹好奇地嗅来嗅去,被胡雅雅一尾巴扫开。
“没出息,这脏东西也碰!”胡雅雅骂了一句,随即跃上旁边一个歪斜的墓碑,警惕地环视着四周愈发沉寂的黑暗。
爷爷蹲下身,从帆布包里取出一个黄纸符,小心翼翼地将那滩污迹连同沾染的泥土一起包裹起来,又撒上一把不知名的药粉,那最后一点腥臭味也消散了。
“这东西虽不算什么大妖,但出现得蹊跷。”我爷站起身,眉头紧锁,“血妖成型,需大量生灵精血滋养。咱这山里,近来并没听说有大牲畜或人口莫名失踪……”
到现在我才知道,我爷根本不是一个只会坐镇看病的大夫。
他话没说完,目光却投向了老林子更深处,那片连月光都照不透的、墨一般的黑暗。
我心里咯噔一下:“爷,您的意思是……这血妖,可能是从更深的山里被‘驱赶’出来的?或者,只是某个更大麻烦的….探路石子?”
我爷看了我一眼,那眼神意味着他认同我的猜测。“年关交替,阴阳失衡,一些沉眠的、或被镇压的老东西,难免会躁动。这血妖,或许只是个开始。”
“爷,你貌似对那些被镇压的老东西也知道不少”
“我当然知道,因为几座大山里的那些老东西大部分都是你太爷当年镇压的。”他收起符包,拍了拍手上的土:“今晚到此为止。回去后,你需静养,稳固心神,尽快适应堂口仙家的力量。下一次,未必有这么轻松了。”
回程的路似乎更加寂静。推开老屋院门时,东边的天际已经透出了一丝微弱的鱼肚白。我爹显然也是一夜未眠,听到动静推门出来,看到我们安然无恙,才松了口气,没多问,只是冲我点了点头,开车回镇上。
回到镇上我家的那个二层门市房,推开东屋的门,我几乎是瘫倒在炕上。身体的疲惫如潮水涌来,但精神却异常清醒。血妖那狰狞的模样、蟒天骄的冰冷霸道、黄翠莲的刁钻狠辣,尤其是胡天龙老太爷那举重若轻的一点……种种画面在脑中翻腾。
胡雅雅悄无声息地跳上炕沿,蹲在我枕头边,难得地用正经的语气说:“感觉如何?一口气请动三位仙家,没把你那小身板撑破,算你命大。”
我连翻白眼的力气都没有了,有气无力地说:“感觉…….像被塞进滚筒洗衣机里转了几百圈……”
“习惯就好。”她又恢复了那副调调,“不过你爷说得对,你这身子骨和窍脉,太嫩了。得练。”
“怎么练?”
“堂单上的名字,可不止我们几个。”胡雅雅意味深长地说,“多熟悉,多沟通。还有,你家传的那些东西,也别落下。明天开始,跟着你爷爷好好学吧,小子。”
她说完,身影便淡去,回堂口去了。
我躺在炕上,看着窗外逐渐亮起的天色,知道这短暂的安宁只是暴风雨前的间隙。老林子深处,有更危险的东西在窥伺。而我,必须在这有限的时间里,尽快强大起来。这条路,踏上去了,就再没有回头的可能。
难道这老屯的那些大山就是我的第一道坎吗?算了,好在这事暂时告一段落了,这段时间得好好练练。
大山里的事暂时告一段落,那血妖带来的阴霾似乎也随着年关的临近,被渐渐冲淡了些许。身体里那股因仙家轮番上阵而留下的酸胀感,在几日的静养和爷爷不知从哪弄来的草药调理下,慢慢平复。
我家所在的小镇,格局规整,冬季被厚厚的积雪覆盖,房檐下挂着冰溜子,在阳光下闪着剔透的光。比起深山老林的诡谲,这里多了几分人间烟火的踏实感。
年三十这天,一大早,家里就忙碌起来。我爹在院子里劈柴,斧头落下,木屑纷飞,带着一股干脆的劲儿。我妈和我奶在厨房里忙得团团转,蒸馒头的热气、炖肉的浓香、炸丸子的滋啦声,交织在一起,充满了整个屋子。窗外不时传来零星的鞭炮声,是耐不住性子的小孩提前偷放的。
我也没闲着,被指派着贴春联、挂灯笼。踩着凳子,将鲜红的对联贴在门框上,墨迹透着股喜庆。胡雅雅隐着身形,蹲在院墙上,看着忙忙碌碌的人们,偶尔甩甩尾巴,似乎对这种热闹既好奇又有点不适应。黄小乐更是按捺不住,时不时现出一点模糊的虚影,想去够那挂起来的红灯笼,被胡雅雅低声呵斥才缩回去。
我还特意回到哈尔滨,给店的大门上也贴了一副春联,然后进入后堂把整个堂口里里外外打扫一遍。过年了,也给仙家们换上了新的贡品,除了瓜果,还有小凤凰,一条中华烟,一个大猪头,还特意摆上了三杯白酒。我能感觉到堂单上传来几道平和的气息,蟒天骄的沉凝,黄翠莲的锐利,此刻都收敛了许多,连带着胡天龙老太爷那深不可测的气息,也似乎融入了这节日的氛围里,带着一种静观其变的意味。
等我回到小镇上,我爷换上了一身干净的深蓝色棉袄,坐在堂屋的太师椅上,看着我们忙活,脸上是平日里少见的平和。他偶尔会看我一眼,目光不再像之前那般锐利如刀,反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审视,似乎在观察我经过之前那番折腾后,气息是否真正稳固下来。
傍晚,天色暗下来,家里的灯全都点亮了。年夜饭摆满了整整一桌子,小鸡炖蘑菇、红烧鲤鱼、锅包肉、血肠、酸菜粉条….都是地道的东北菜,热气腾腾,香味扑鼻。
一家人围坐在一起,电视里放着喧嚣的春晚,外面零星的鞭炮声变得密集起来。我爹开了瓶白酒,给我和我爷都倒上了一小盅。
“来,”我爹端起酒杯,声音洪亮,“这一年,不容易,总算平平安安过来了。盼着来年更好!”
爷爷也缓缓端起酒杯,看了我一眼,又看了看堂单的方向,简单地说了一句:“平安是福。”
我跟着举杯,心里五味杂陈。这么长时间,对我来说何止是不容易,简直是天翻地覆。从本来可以出国的一个苦逼大学生,到莫名继承了太爷的堂口,成了与仙家鬼怪打交道的出马弟子,还开了一家买观赏鱼和高达的“水族模玩集”……这一切,都像是一场光怪陆离的梦。
但此刻,看着家人温暖的脸庞,感受着这实实在在的年味,那份因踏入另一个世界而产生的恍惚与不安,似乎被稍稍抚平了一些。
“砰一一啪!”
窗外,绚烂的烟花在夜空中炸开,映得屋里忽明忽暗。
就在这震耳欲聋的鞭炮声和漫天烟火的掩护下,我似乎听到一声极轻微的、满足的叹息,像是胡天龙老太爷饮尽了杯中酒。而胡雅雅的声音也细若游丝地在我耳边响起:“这人间烟火……偶尔闻闻,倒也还不错。”
我低头笑了笑,将杯中那点辛辣的液体一饮而尽。
而过年这段时间,我爷总是会每天拿出几小时跟我传授各种关于顶香出马、鬼神之说的知识。
年味正浓。小镇的夜晚,在鞭炮和烟花中显得格外喧闹而又安宁。
我知道,大山里的麻烦只是暂时蛰伏,未来的路注定不会平坦。但至少在此刻,在这哈尔滨下属小镇的家里,我可以暂且放下一切,享受这难得的、属于人间的团圆与温暖。
侠客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