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宴上那件墨色大氅,像一道无形的烙印,将沈静檀牢牢钉在了“靖安侯所有”的位置上。
回到侯府,一路行来,下人们垂首避让的姿态愈发恭敬,眼神却比以往更加复杂,敬畏中掺杂着难以言说的窥探。
她成了裴砚公开的软肋,也成了悬在他权力之路上最显眼的靶子。
夜深人静,听竹苑内烛火摇曳。
沈静檀独自坐在妆台前,卸下钗环,镜中映出一张苍白而疲惫的脸。
肩头仿佛还残留着那件大氅沉甸甸的重量,以及他指尖掠过颈侧时带来的、令人心惊的触感。
她不能再待下去了。
裴砚的庇护如同淬毒的蜜糖,看似安全,实则正在将她拖入更深的泥沼。
今日是流言,明日可能就是更直接的攻讦。
她不想,也不能成为别人攻击他的借口,更不愿自己的生死完全系于他一时的心思浮动。
离开的念头,如同黑暗中破土而出的藤蔓,疯狂滋长。
她必须走。趁现在,或许还有一线机会。
这个念头一旦清晰,便再也无法压制。
她起身,动作极轻地打开衣柜,取出几件最素净、不起眼的常服,又将自己为数不多的几件银簪、碎银等细软,用一块旧布匆匆包好。
动作迅捷,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她不能从正门走,那里守卫森严。
她记得听竹苑靠近后花园的角落,有一处年久失修的偏门,平日少有人至。
收拾停当,她吹灭烛火,借着窗外微弱的月光,悄无声息地推开房门,打算先去查探那处偏门的情况。
然而,她的脚步刚迈出房门,便猛地顿住。
院墙的阴影里,不知何时,多了几道如同雕塑般挺立的身影。
穿着侯府亲卫的服饰,腰佩短刃,目光在夜色中锐利如鹰隼,分明是警戒之态。
不仅是院墙下,连通往花园的小径岔路口,也隐约有人影伫立。
整个听竹苑,在她毫无察觉的情况下,已被无形地围成了一个铁桶。
他早就料到了。
料到了她在承受如此压力后,可能会萌生去意。
所以,他提前布下了天罗地网,断了她的后路。
那些增加的守卫,明为保护,实为监控。
她成了被精心圈养的雀鸟,连振翅欲飞的念头,都被扼杀在摇篮里。
一股寒意从脚底瞬间窜遍全身,比宫宴上的夜风更冷。
她站在原地,夜风吹拂着她单薄的衣衫,带来刺骨的凉意。
方才收拾行囊时那点孤注一掷的勇气,在这无声却严密的看守面前,显得如此可笑和无力。
她慢慢退回房内,关上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心脏沉沉下坠。
逃不掉。
她颓然走回妆台前,看着那个小小的、尚未系紧的包袱,一种巨大的无力感和愤怒涌上心头。
她伸手,想将那包袱扫落在地,指尖触碰到冰硬的妆匣时,却微微一顿。
鬼使神差地,她打开了妆匣底层一个平时很少动用的小抽屉。
里面除了几件早已不用的旧首饰,还躺着一个用软布包裹着的小物件。
她记得清楚,自己从未放过这东西进去。
她拿起那个布包,入手微沉。缓缓打开,里面赫然是一枚青玉小印。
玉石质地温润,与她曾在他腰间瞥见的那枚螭纹佩极为相似,只是体积小了许多,更显精巧。
印底朝上,刻着一个笔力遒劲的字——
“砚”。
是他的印。
这枚小印是何时,以何种方式,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她的妆匣深处?
是在她送还玉佩之后?还是在宫宴风波之前?
这枚小小的印章,不像浮光锦那般张扬,不像大氅那般具有压迫感,它悄无声息地潜入她最私密的空间,带着一种更隐晦、也更不容置疑的意味。
是标记,是宣告,也是……一种无声的承诺?抑或是,另一种形式的警告?
沈静檀握着那枚冰凉的小印,玉石的温度渐渐被她的掌心焐热。
她走到窗边,对着窗外清冷的月光,举起那枚小印。
冰凉的玉石贴着她的掌心,上面的“砚”字在月光下泛着幽微的光泽。
她彻夜未眠。
看着窗外那些如同幽灵般守候的身影,再低头看看掌心这枚代表着裴砚无孔不入存在的青玉小印。
愤怒、无力、挣扎、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复杂的悸动,在她心中反复冲撞。
天亮时分,晨曦微露。
沈静檀缓缓站起身,走到桌边,看着那个收拾到一半的包袱。
她沉默地站了许久,然后伸出手,将里面的衣物和细软,一件一件,慢慢地,又拿了回去,重新放归原处。
包袱被重新系好,塞回了衣柜最深的角落。
如同她那个刚刚萌芽,便被现实无情碾碎的逃离之梦。
她坐回妆台前,将那张一夜未眠显得有些憔悴的脸,埋进冰冷的掌心。
指尖,还紧紧攥着那枚带着她体温的青玉小印。
走不了。
那便,只能留下。
在这疾风骤雨中,做一棵看似柔弱,却必须扎根生存的劲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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