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完碗,陈默将手在裤子上随意擦了擦。
那股子油腻感仿佛还沾在指尖,但更清晰的是水槽边那个洗衣篮里,一抹惊心动魄的黑色蕾丝。
他喉咙发干,像吞下了一把滚烫的沙子。
热流从脖颈一路烧到耳根。
陈默在原地站了片刻,转身回到自己的小房间,从帆布包的最底层摸出那叠皱巴巴的钞票。
一共还剩三百二十七块。
交了押一付三的房租,六百块瞬间蒸发,这点钱在南城,撑不了几天。
他不能坐吃山空。
陈默把钱塞回裤兜,简单穿上一件T恤,推门走了出去。
客厅里还残留着泡面和叶晴身上那股甜腻香水的混合气味,像一根看不见的羽毛,轻轻搔刮着人的神经。
他没有回头,径直下楼。
城中村的清晨是鲜活而嘈杂的。
卖早点的推车已经摆满了巷子口,油条在滚烫的油锅里滋滋作响。
穿着拖鞋的大爷大妈提着菜篮子,用本地话高声交谈。
空气中混杂着油烟气、煤灰味和若有若无的垃圾酸腐气。
陈默顺着人流往外走,很快就闻到了一股更浓烈、更具穿透力的味道。
那是混杂着海水咸味和血腥气的味道。
海鲜批发市场。
就在距离出租屋不到五百米的地方。
市场入口,一辆辆装满泡沫箱的三轮摩托车堵在一起,司机们用嘶哑的嗓子互相咒骂。
地面湿滑黏腻,踩上去能溅起混杂着鱼鳞和污水的液体。
刺鼻的鱼腥味几乎是扑面而来,能把人的五脏六腑都熏透。
陈默却像是回到了熟悉的环境,眉头都没皱一下,径直走了进去。
过道狭窄,两旁是一个个水泥砌成的摊位,上面摆满了各种活蹦乱跳的海鲜。
摊主们大多赤着上身,穿着高筒雨靴,手里拿着抄网和杀鱼刀,用天南地北的口音大声吆喝。
“靓仔!石斑要不要?刚到的货!”
“螃蟹!螃蟹!个个都爆膏啊!”
陈默的目光在那些摊主手里的刀上扫过。
厚背、短刃,适合处理大鱼,但不够精细。
他一路走,一路看,最后在一个挂着“老王海鲜”招牌的摊位前停了下来。
摊主是个五十多岁的胖老板,头发稀疏,腆着一个巨大的啤酒肚,此刻正吃力地跟案板上一条二十多斤重的大青鱼搏斗。
那鱼还在拼命挣扎,尾巴“啪”地一下甩在老王脸上,溅了他一脸水。
“我操你奶奶!”
老王骂了一句,举起手里的厚背刀,朝着鱼头猛地砸下去。
“铛!”
一声闷响,鱼头没砸晕,刀刃却在鱼头上滑了一下,差点剁到他自己的手。
老王吓得一缩手,满头大汗地喘着粗气。
他抬头,正好看见站在摊位前,沉默地看着他的陈默。
老王打量了他一眼。
年轻人个子很高,肩膀很宽,但人看着很瘦,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却很专注。
“看什么看?没见过杀鱼啊?”老王心情不顺,语气很冲。
陈默没理会他的态度,只是问了一句。
“招人吗?”
老王愣了一下,又把他从头到脚看了一遍,眼神里带着怀疑:“你会杀鱼?”
陈默点头。
“吹牛逼吧?你这细皮嫩肉的,拿过刀吗?”老王撇了撇嘴。
但他今天实在太累了,腰又开始疼,请的伙计昨天跟人打牌输了钱,直接跑路了。
他指了指旁边水箱里一条活蹦乱跳的鲈鱼。
“这样,你试试这条。”
老王从刀架上抽出一把相对小巧的杀鱼刀递过去,刀柄油腻湿滑。
“杀好了,今天就留下。杀不好,滚蛋。”
陈默接过刀,在旁边的水桶里涮了涮,将刀柄上的油污冲掉。
他没说话,直接伸手从水箱里捞出那条一斤多重的鲈鱼。
那鱼在他手里剧烈挣扎,尾巴甩得啪啪作响。
陈默左手拇指和食指发力,精准地卡在鱼鳃后的凹陷处,那条活蹦乱跳的鲈鱼瞬间僵住,动弹不得。
光是这一手,就让旁边几个偷瞄的摊主眼神变了变。
这是老手才懂的窍门。
陈默将鱼按在案板上,右手握刀。
他没有像老王那样用刀背去砸,而是手腕一翻,刀尖在鱼头某个特定位置轻轻一刺。
那条鱼只是象征性地抽搐了一下,便彻底没了动静。
周围瞬间安静了。
原本嘈杂的吆喝声都低了下去。
几个邻近摊位的摊主,连带几个来买鱼的顾客,都不约而同地停下动作,目光聚焦在这张小小的案板上。
然后,他们看到了足以颠覆他们认知的一幕。
陈默的右手化作了一道残影。
他握着刀,从鱼尾开始,逆着鱼鳞的方向,手腕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频率高速抖动。
只听见一阵密集而清脆的“唰唰唰”声,那声音连贯得像布匹被撕开。
无数银白色的鱼鳞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着,整齐地朝着一个方向飞溅,没有一片乱飞。
三十秒不到。
那条鲈鱼身上的鳞片,被刮得干干净净,鱼身光滑如玉,连一点皮肉都没有伤到。
老王手里的烟头掉在了地上,嘴巴微微张开,眼睛瞪得像铜铃。
他杀了一辈子鱼,从没见过这样刮鱼鳞的!
这他妈是刮鱼鳞?这简直是在表演!
陈默的动作没有停顿。
刀锋一转,沿着鱼腹划开一道精准的直线,深度恰到好处,刚好切开鱼肉,却没有捅破内脏。
他用刀尖轻轻一勾,鱼的内脏被完整地挑了出来,随手扔进旁边的垃圾桶。
接着是去鳃。
刀尖探入鱼鳃,手腕灵巧地一转一拉,两片鱼鳃被干净利落地剔除。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快得让人眼花缭乱。
最恐怖的环节来了。
剔骨。
只见陈默的刀,像长了眼睛一样,贴着鱼的脊骨切了进去。
刀刃与骨骼摩擦,发出的不是切割声,而是一种近乎于剥离的、轻微的“嘶嘶”声。
他的手腕稳定得像机器,刀锋沿着鱼骨的每一寸弧度完美滑行,仿佛他能看见鱼身体内的每一根骨刺,每一丝筋膜。
刀光一闪,一片完整的、带着薄薄一层鱼皮的鱼肉被完整地片了下来。
紧接着是另一面。
同样的操作,同样精准到毫米的控制。
当他放下刀时,案板上,是两片码放得整整齐齐、薄如蝉翼的鱼肉。
鱼肉在市场的灯光下,甚至能看到晶莹剔透的光泽。
从拿起刀,到放下刀。
整个过程,不到两分钟。
整个摊位周围陷入了一片死寂。
过了足足十几秒,老王才猛地回过神来,他一把抢过那副鱼骨架,翻来覆去地看,脸上写满了震撼和不可思议。
“小……小伙子……”他的声音都有些哆嗦,“你这手艺……跟谁学的?”
陈默拿起一块抹布,将刀身上的血迹仔细擦干,放回刀架。
他抬起头,眼神平静无波。
“家传。”
老王深吸一口气,肥硕的身体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
他一把抓住陈默的胳膊,像是怕他跑了。
“一天十五块!包一顿午饭!你就在我这儿干了!今天就开始!”
2004年,南城普通工人的月薪也就五六百块。
一天十五,一个月就是四百五,对于一个只负责杀鱼的临时工来说,这已经是极高的价钱了。
陈默点了点头。
“好。”
就在这时,旁边一个摊位传来一声阴阳怪气的冷笑。
一个三十多岁,脸上从眼角到嘴角有一道狰狞刀疤的男人,正靠在他的摊位上,一边剔着牙一边冷冷地看着这边。
“哟,老王,行啊。”
刀疤脸吐掉嘴里的牙签,皮笑肉不笑地说道。
“这是从哪儿捡来个宝啊?手艺不错嘛。”
他的目光在陈默的双手上停留了片刻,眼神里透着一股子不善和审视。
“不过我可提醒你,这么好的刀工,可别让人挖了墙脚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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