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风雪撕扯着天穹的边缘,直升机在狂风中剧烈颠簸,像一片被巨浪抛掷的枯叶。
驾驶舱内警报红光闪烁,飞行员嘶吼:“支撑架受损!必须迫降——现在!”
灵曦死死攥住扶手,背包里的嗅觉采样仪持续发烫,松木香越来越清晰,几乎与记忆深处那艘坠毁星舰的气息重合。
她闭了闭眼,脑海中浮现出三年前的画面:火光冲天,金属扭曲,墨尘将她推进逃生舱,眼神决绝——“忘了我。”
“砰!”
机身猛然砸入积雪,滑行数十米才停下。
舷梯刚放下,寒风裹着冰碴瞬间灌入。
灵曦拖起装备包跃下,身影立刻被漫天风雪吞噬。
山谷如墓地般寂静,脚下是深不见底的冰裂带,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复。
她开启感官锚定模式,指尖轻触岩壁,感受微弱的震频变化;呼吸间捕捉空气流动中的气味分层——焦油、铁锈、还有极淡的一缕消毒液味,那是观测站通风系统的残留。
突然,耳麦震动,老K沙哑的声音传来:“韩越残党埋了EMP陷阱,三公里内所有电子信号都会瘫痪。你要是还活着,赶紧断电自保。”
灵曦没有迟疑,反手拆下神经稳定环的电池,塞进贴身口袋。
她从工具包里翻出手摇发电机,接上生命监测仪,每转十圈才能维持一分钟运作。
寒风割面,她的手指早已冻得发僵,却一下又一下,机械而坚定地摇动着。
一步,再一步。
她走过塌陷的观测塔,绕开隐藏在雪下的磁力感应区,终于看见那座半埋于冰层的北境观测站。
金属门结了厚厚一层霜,锁芯冻结。
她取出“情绪迷雾协议”装置——这是她亲手设计的记忆干预工具,原本用于安抚创伤患者,此刻却被她改造成热源发生器。
将愤怒、不甘、执念等高强度情绪数据导入电路,瞬间释放出高温能量。
锁芯发出“嗤”的一声,缓缓融化。
破门而入的刹那,寒气如刀劈面而来。
室内温度低至零下四十度,墙壁覆满冰晶,仿佛整座建筑都被封存在一座巨大的棺椁之中。
视线扫过,她在角落看到了他。
墨尘蜷缩在地上,军服破损,嘴唇泛着死灰般的青紫,胸膛几无起伏。
他右手紧握成拳,指节冻得发黑。
灵曦冲上前跪倒,迅速展开急救毯,激活温控系统。
她将营养液加热后注入他的静脉,又脱下自己唯一一件尚存体温的外套,严严实实地裹住他冰冷的身体。
便携式生命维持系统滴滴作响,显示脑波微弱,心率濒临停止。
就在连接导管时,她发现他掌心里藏着一张泛黄纸条,边缘已被血渍浸染。
展开一看,字迹熟悉到刺痛——
“愿我们老了还能牵手看星星。”
那是她三年前日记里的话,写在他们最后一次共赏星轨的夜晚。
后来那本日记消失了,她以为再也找不回来了。
眼泪猝不及防滚落,在空中凝成细小的冰珠。
“你凭什么?”她声音颤抖,却一字一句砸在寂静的空气中,“你以为跪在风雪里就够了?你以为你不告而别、抹去我的记忆、让我活得像个笑话……最后只要一句话就能重新开始吗?”
“你知不知道,我每天都在恨那个记不起名字的男人,却又忍不住为一段空白流泪!”
话音未落,墨尘忽然睁开了眼。
瞳孔涣散,却死死盯着她。
“我不是……求你原谅。”他嗓音破碎,像是从地狱深处爬出来的一缕残魂,“我是怕……你再也看不见我。”
他抬起手,颤抖得厉害,想碰她的脸,却又在半空中停住,最终无力垂下。
“这三年……我每天都在想,要是那天我带你一起走……如果你记得一切……会不会……打死我也不放手……”
话未说完,他再次陷入昏迷。
灵曦怔在原地,心脏像是被人狠狠攥住,又缓缓松开。
她看着这个曾掌控整个联邦命运的男人,如今脆弱得连呼吸都需她施舍。
他曾把她推出生路,也亲手剜去她的记忆。
可此刻,他攥着她年少时最柔软的愿望,在生死边缘喃喃低语。
她咬紧下唇,直到血腥味弥漫口中。
然后,她擦去眼泪,继续按压复苏程序,动作精准、冷静,仿佛刚才的崩溃从未发生。
监测仪上,心跳终于有了微弱回升。
外面,风雪依旧肆虐。
而在她身后,背包中的嗅觉采样仪仍在微微发烫,松木香气悄然流转,如同时光未曾断流。
通讯恢复的那一刻,天穹城的救援信号如星火燎原,瞬间点亮了北境死寂的雪原。
直升机螺旋桨的轰鸣由远及近,撕开风雪的帷幕。
肖扬带着医疗小队破门而入时,看到的是这样一幅画面——
灵曦跪在墨尘身侧,额头渗着冷汗,指尖因长时间维持精神连接而微微抽搐。
她的双眼紧闭,呼吸极轻,却仍稳稳地将便携式记忆共振舱的能量导流至墨尘的神经中枢。
那台设备本只能支撑两人同步十分钟,她却硬是靠手动调节频率、切断冗余数据流,延长到了整整四十分钟。
“别碰他!”她猛然睁开眼,声音沙哑却锋利如刀。
肖扬脚步一顿。
“他是我的病人。”灵曦一字一句道,“让我来治。”
没人敢反驳。
不是因为她身份尊贵,而是因为她此刻的眼神——不再是那个被命运推着走的记忆修复师,而是一个亲手执掌生死、不容置疑的主宰者。
她重新闭上眼,精神力如丝线般探入墨尘濒临崩溃的记忆回路。
黑暗深处,是他无数次重复的噩梦:逃生舱关闭、火焰吞噬星舰、灵曦的身影消失在爆炸的强光中……每一次,他都在嘶吼着醒来,却发现她真的不在了。
这一次,不一样了。
灵曦没有驱散黑暗,也没有强行唤醒他。
她选择了最危险的方式——主动进入他的梦境。
意识沉坠的瞬间,她找到了那个循环的起点。
就在墨尘即将按下逃生舱弹射钮的刹那,她伸手,握住了他的手腕。
他震惊回头,眼中满是不可置信:“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来带你回家。”她说。
然后,她启动了MX07协议中最私密的一段记忆——那是他们唯一一次逃班出走,在废弃生态园的蓝鸢尾山坡上并肩躺下,看人造星轨划过夜空。
风吹起她的发丝,他笑着替她别到耳后,低声说:“以后每年春天,我都陪你来看花。”
那段记忆本已被系统标记为“高情感负荷,禁止调用”,可此刻,灵曦不仅释放了它,还用自己的精神波频将它放大,像一束光刺破墨尘心牢的永夜。
她在梦中贴近他耳边,声音温柔却坚定:
“你要记住的,从来不是愧疚。是我们曾经真心相爱过。”
话音落下,梦境开始崩塌,但不再是毁灭式的坍塌,而是如冰雪消融,缓缓退去。
墨尘蜷缩的身体渐渐放松,呼吸变得平稳,脸上那层常年凝结的寒霜,终于裂开了一道缝隙。
外界,监测仪的心跳曲线从微弱波动,逐渐恢复成稳定的节奏。
三天后,他在病床上睁开了眼睛。
窗外阳光正好,洒在床沿,也落在不远处窗边那个安静的身影上。
灵曦正低头翻阅一份数据报告,发丝被风轻轻撩起,像三年前那个未曾被抹去的春天。
他喉咙干涩,张了几次口,才挤出一句话:
“你还愿意让我看着你吗?”
她没抬头,也没回答。
片刻后,她抬手,打开了全域广播权限。
全城所有公共屏幕、私人终端、甚至流浪者的旧式投影仪,同时亮起一段全新的记忆影像——
画面中的她站在修复室中央,眼神清澈而坚定:
“我选择记得所有痛苦,记得你如何亲手剥离我的记忆,记得我在无数个夜里为一段空白流泪。我也选择重新爱上那个曾伤害我的人。但这不是回归,是重建。是我清醒地、自愿地,再一次走向你。”
影像结束,整座城市陷入短暂的寂静。
随即,掌声从灰区的小巷响起,蔓延至高层塔楼,最终汇聚成一片海啸般的声浪。
有人落泪,有人拥抱,有人默默删除了早已写好的控诉稿。
沈知遥站在新闻塔顶端,将这一幕录进她的终极纪录片,命名为《天穹城真正的黎明》。
一个月后,新成立的“记忆伦理委员会”正式运作,灵曦任首席顾问,拥有对所有S级记忆干预项目的否决权。
她签下的第一份文件,是永久封存“情绪迷雾协议”的军用版本。
墨尘辞去指挥官职务,搬离象征权力的府邸,住进了灰区一栋普通公寓。
没有警卫,没有特权,只有清晨买菜的老妇会笑着和他打招呼:“小墨,今天又有你家姑娘爱喝的杏仁露。”
某个黄昏,门锁轻响。
灵曦推门而入,手里拎着两杯热饮,脸颊被晚风染红。
他下意识起身,想说些什么,或许是道歉,或许是感谢,又或许只是想确认她是否还会留下。
她摆手打断:“别道歉了。”
她走到阳台,推开玻璃门,晚风涌入,吹动窗帘如帆。
她指着天空——那里,一颗新的人造星辰刚刚点亮,正缓缓融入星图。
“你说要用一生护我周全……”她轻声道,“现在,换我来教你——怎么站着爱一个人。”
远处,小舟正带着一群孩子在空地上种下一排蓝鸢尾。
春风拂过,花瓣轻颤,仿佛时光终于学会了温柔。
而在她随身携带的加密硬盘深处,一枚未公开的数据包悄然闪烁,编号:NX – 01。
标签写着:北境观测站·原始记忆阵列。
倒计时已启动——拆除日:D – 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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