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六点的空气还带着昨夜雨后的湿冷,灵曦赤脚站在冰凉的厨房地砖上,平底锅里,两颗鸡蛋的边缘正煎出漂亮的焦糖色。
她像握着一枚勋章,又像握着一枚审判的筹码,紧紧攥着那支从墨尘书桌上夺来的钢笔。
纸条上的墨迹已经干透,每一个字都像钉子,扎进她过去三年里每一个孤单的清晨。
“明天起,我想试试一起吃饭”。
试试。
这个词轻飘飘的,却又重得让她几乎拿不稳锅铲。
这是她三年来,第一次心甘情愿为另一个人准备餐食。
不是出于任务,不是出于伪装,而是某种连她自己都无法清晰界定的冲动。
她利落地将煎蛋、烤肠和几片翠绿的生菜装进两个一模一样的便当盒里。
可就在她换好衣服,手触到门把的那一刻,她停住了。
整整一分钟,她像一座雕塑,在玄关的微光里与自己对峙。
最终,她没有发任何讯息,也没有留下只言片语。
她轻轻打开门,将其中一个温热的便当盒放在了他家门外的台阶上,放在最显眼又最不会被人踢到的角落。
然后,她转身,头也不回地走向地铁站。
她需要确认,他那小心翼翼的靠近,究竟是野兽收敛利爪后仅存的本能,还是一场精密算计后抛出的诱饵。
而她,从不做没有答案的选择题。
墨尘是在七点零三分发现那个便当盒的。
晨练回来的他浑身是汗,在看到那个熟悉的盒子时,呼吸骤然停滞了一秒。
他蹲下身,盯着盒子看了很久,久到晨光将他的影子拉得细长。
他的手指极其缓慢地抚过盒子光滑的边缘,似乎想从那上面捕捉一丝她指尖残留的温度。
他没有打开,更没有吃。
他将便当盒带进屋,像对待一件珍贵的文物,小心翼翼地放进了冰箱冷藏室。
然后,他拉开书桌最下层的抽屉——里面整整齐齐地码放着三十七封从未寄出的信。
每一封的信纸都微微泛黄,开头永远是同一句:“今日晴,风向东南,你可能不会看这封信。”
他取出一张崭新的信纸,拧开笔帽,笔尖悬在纸上,却迟迟没有落下。
写什么?
写我收到了你的早餐,还是写我没敢吃?
写我今天要去哪里,还是写我昨夜又梦见了你?
每一个字,都可能成为刺伤她的新武器。
最终,他颓然地合上笔帽,将信纸重新放回。
这一切,都被一道隐藏在百米开外的长焦镜头捕捉得一清二楚。
沈知遥放下相机,对身边的助理轻声说:“素材A-03,目标情绪波动评估为‘压抑性困惑’。”
下午,在灰区孤儿院,沈知遥的镜头再次对准了墨尘。
他正在帮孩子们修理一台老旧的投影仪,一个零件掉进了桌子底。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抬手,做了一个标准的第一梯队战术手势,沉声对围观的孩子们说:“全体后撤三步,保持安全距离。”
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被他严肃的样子逗笑了,清脆地纠正他:“叔叔,我们现在不排队啦!你看,这样就能拿到了!”女孩说着,灵巧地从另一侧钻进去,捡起了那个小零件。
墨尘高大的身躯僵在原地,那个悬在半空中的手势显得无比尴尬。
他怔了足足五秒,才缓缓放下手,对那个女孩低声道歉:“对不起,是我的问题。”
镜头后,沈知遥轻声对助理说:“你看,真正的改变不是跪下,是学会弯腰。”
而此时,城市另一端,灵曦正在儿童守护计划的培训会上发言。
她冷静、专业地分析着最新心理干预案例,条理清晰,逻辑严密。
突然,会议室的门被猛地推开,她的助手小舟脸色惨白地冲了进来,声音都在发抖:“姐姐!不好了!阿阮不见了!她留了张字条,说要去找‘真正的妈妈’!”
灵曦的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瞬间缩紧。
阿阮,那个有严重创伤后应激障碍的女孩,最近一直说自己频繁梦见火场和女人的哭声,极有可能是被潜藏的记忆碎片扰动了。
她立刻中断会议,接入灰区的天网监控系统,手指在虚拟键盘上快得只剩残影。
几秒钟后,一张路线图呈现在光幕上。
女孩最后的身影,消失在北郊那座废弃的气象塔附近。
灵曦的瞳孔猛地一缩——那里,正是韩越曾经设下埋伏,险些让她和墨尘同归于尽的地方。
她抓起椅背上的战术医疗包就要出发,却被赶来的沈知遥一把拦住:“你不能一个人去!我刚收到消息,那片区域有强信号干扰,通讯和定位都会失效,是标准的信号盲区。”
灵曦没有回答她,而是直接拨通了肖扬的加密通讯:“立刻查墨尘过去两小时的全部行踪。”
通讯器那头沉默了片刻,肖扬的声音带着一丝迟疑:“他……他刚以个人名义,向边境巡逻队申请了一个临时支援任务,目的地……是北郊。”
灵曦的眼神骤然冷得像冰。
太巧了,巧得就像一个写好的剧本。
她迅速侵入城市交通调度系统,在一个庞大的数据流中精准地锁定了一辆正高速驶向北郊的无标识电车,车牌尾号,与墨尘那辆从不示人的代步车完全一致。
她发出一声极轻的冷笑,轻到只有自己能听见:“他还以为,所谓的保护就是替我挡掉所有路。”
她对身后的沈知遥和一脸担忧的小舟说了句“等我消息”,便启动了自己耳蜗内的神经环静默模式,隔绝了所有外部通讯。
她独自一人,驾车追击而去。
当她抵达气象塔外围时,天色已经阴沉得如同墨染,空气中弥漫着山雨欲来的潮气。
她悄无声息地潜入塔底的中央控制室,一眼就看到了那个蜷缩在角落里的小小身影。
阿阮正对着一台老旧的终端显示器喃喃自语:“妈妈……你说过会回来的……你在这里等我,对不对?”
屏幕上,一段残缺的影像正在循环播放,雪花点背后,竟是当年“大寂灭日”时,一名穿着白大褂的女医护人员抱着一个襁褓中的婴儿,在冲天火光中拼命奔跑的画面。
就在此时,头顶的通风口传来一阵极其轻微的金属摩擦声。
灵曦猛然回头,全身的戒备提到了顶点。
只见墨尘手持一支应急手电,从一人高的通风管道中跳下,站在入口的阴影里。
光线太暗,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听到他因为急速奔跑而略显沙哑的声音。
“我不是来救你的——”他开口,声音在空旷的控制室里带着回响,“我是怕你,又一个人面对黑暗。”
灵曦的目光落在他被雨水打湿的肩头,和他那双沾满了泥泞的旧鞋上。
她的指尖不易察觉地颤抖了一下,但说出的话依旧像淬了冰:“下次,先问问我想不想你陪。”
远处,一道闪电划破天际,紧接着滚过沉闷的雷声。
塔顶那盏年久失修的红色警示灯,在骤然降临的昏暗中,忽明忽暗地闪烁起来,像一颗悬在所有人头顶、迟迟不肯落下的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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