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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送走顾承渊,院子里残留的那种无形压力似乎也随之消散,但林晚意的心并未真正放松。顾承渊的来访,像一块巨石投入她刚刚略有起色的生活池塘,涟漪之下,是深不可测的涡流。

没有时间犹豫或忐忑。三天内给出初步构思,这不是玩笑。顾承渊那样的人,说三天就是三天,拖延或敷衍只会让他失去耐心,甚至可能直接取消订单——哪怕预算“无上限”。对他来说,时间和结果的可控性,或许比金钱更重要。

她坐回工作台前,将顾承渊的要求在纸上逐条列出:徽州山水、黄山云海、新安江景、松鹤延年、双面绣、巨幅屏风、三个月工期……每一个词背后都是海量的细节和艰难的取舍。她需要快速消化这些信息,并将其转化为可行的艺术构思。

首先,是资料。她对徽州风光只有模糊的印象,对黄山的奇松怪石云海、新安江的秀水烟村更是缺乏直观深入的了解。好在现在是网络时代。她打开笔记本电脑,开始搜索相关的摄影作品、古画、游记甚至纪录片。大量的图片和文字信息涌入,她快速浏览,筛选出能触动她、或符合“山水精神”与“祥瑞寓意”的画面,分门别类保存。

看了一上午,眼睛酸涩,但脑中逐渐有了模糊的轮廓。她需要将这些自然的壮美与人文的灵秀,浓缩到四扇屏风上,既要气势磅礴,又要细节精微;既要体现地域特色,又不能沦为风景明信片的简单堆砌;既要满足“松鹤延年”的世俗祝愿,又要保持整体的高雅格调。

她拿起铅笔,在素描纸上尝试勾勒。第一笔,是远山起伏的骨架。不是具体哪座山峰,而是黄山群峰那种层峦叠嶂、气势雄浑的感觉。第二笔,是云气的走向,要舒卷自如,连接山与水,营造虚实相生的意境。新安江的水不能简单画成一条线,要表现出它的蜿蜒、清冽,以及江畔可能存在的古村落、石桥、渔舟的点缀。松与鹤的位置需要巧妙安排,既要醒目,又不能突兀,最好能与山水景致自然融合,比如松生峭壁,鹤翔云涧。

草图改了又改,废纸篓里很快堆满了揉皱的纸团。直到傍晚,一份勉强能看出大概布局、标注了初步设想的草图才终于成形。她标注了可能需要重点绣制的部分(如主峰、古松、鹤的姿态、江上烟波),也留出了大量需要进一步细化和推敲的空间。

这只是万里长征第一步。接下来,她需要将这张草图,转化为更精细的、能体现刺绣特点的绣样线稿,并搭配初步的色彩方案。丝线的颜色、光泽、粗细,针法的选择与组合,双面绣如何保证正反面的协调与精美……每一项都是巨大的工程。

第三天下午,林晚意将一份包含概念草图、部分关键细节放大图、以及简要设计说明和所需特殊材料清单的电子文件,发到了顾承渊留下的一个工作邮箱。她没有打电话,也没有询问对方是否收到。她完成了自己的承诺,接下来,是等待对方的评判。

等待的时间并不长。当天深夜,她的手机收到一条简短的短信,来自一个陌生号码,内容只有时间和地址:“明早十点,云栖茶舍,竹韵间。详谈设计。”

是顾承渊的风格。没有废话,直接下达指令。

云栖茶舍她知道,在古城另一头,靠近风景区的半山腰,以环境清幽、价格昂贵著称,是不少商务人士和高端游客谈事的地方。竹韵间,听起来是个包厢。

次日一早,林晚意依旧是一身素简的亚麻衣衫,将长发利落绾起,带上打印好的设计稿和一些参考图片,提前二十分钟出发。她不习惯迟到,尤其是在面对顾承渊这样的对象时。

茶舍果然雅致,竹林掩映,流水潺潺。报上包厢名,穿着素雅旗袍的服务员将她引至“竹韵间”。推开门,顾承渊已经到了。

他今天没穿西装,换了一身质地上乘的深青色休闲装,少了几分商务的冷硬,但那份沉静而迫人的气场依旧。他正独自坐在临窗的茶榻上,面前摊开着平板电脑和一些纸质文件,手边一盏清茶冒着袅袅热气。听到声音,他抬起头,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一瞬,做了个“请坐”的手势。

林晚意在对面坐下,服务员悄无声息地退下,并带上了门。

“顾先生。”她将带来的文件夹放在桌上。

顾承渊没有立刻去看文件,而是抬手为她斟了一杯茶,动作流畅自然。“先喝茶。”他说,然后才拿起那份设计稿,仔细看了起来。

室内一时只有纸张翻动的轻响和窗外竹叶的沙沙声。林晚意端起茶杯,浅啜一口,茶汤清冽回甘,是上好的龙井。她借此平复心绪,目光也落在顾承渊脸上,观察他的反应。

他看得很仔细,眉头时而微蹙,时而舒展,手指偶尔在某个细节上轻点。半晌,他放下图纸,看向林晚意:“整体框架可以。山水的开合、云气的留白,有想法。但是,”他话锋一转,指尖点向草图中新安江的部分,“这里。你想表现江畔烟火气,用村落和渔舟点缀,想法是好的,但比例和细节不够。我需要更具体的视觉参考,什么样的村落?马头墙的形制?渔舟是哪种?不能模糊。”

他又指向松鹤部分:“松的形态可以再苍劲一些,鹤的数量和姿态需要重新考量,两只?三只?飞翔还是伫立?与云海的互动关系要更明确。色彩方案呢?只有文字描述不够,我需要看到至少三个主色调的丝线小样和在不同光线下的效果预估。”

他的挑剔在意料之中,但如此具体和严苛,依然让林晚意感到了压力。她镇定地回应:“您提的这些问题,正是我需要进一步深化和与您确认的部分。我会根据今天的讨论,补充更详细的视觉素材和局部精稿。色彩小样和效果预估,需要您提供或确认丝线渠道后,我才能进行实物比对和制作。”

顾承渊身体微微后靠,目光审视着她:“时间很紧。深化设计、确认材料、制作绣样、正式开工……每一个环节都不能拖延。林小姐,你确定你的‘锦绣阁’,目前只有你一个人,能应付这样规模和时间要求的作品吗?”

这个问题很犀利,直指核心。林晚意坦然迎上他的目光:“目前,是的。‘锦绣阁’只有我一人。但这也意味着,从设计到完成的每一个环节,我都会亲力亲为,品质和意图的传达将高度统一。对于这幅屏风,我会调整其他所有事务的优先级,确保它所需的时间和精力。如果您担心的是执行能力,我可以向您展示《竹石图》的细节和《鹤舞云间》的完成品,它们能证明我对复杂作品的整体把控力。”

顾承渊沉默了片刻,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了两下,这是他思考时的习惯动作。“好。我给你一周时间,完善所有细节设计和局部绣样。丝线渠道我会让助理联系你,你去确认品质。合同,”他示意了一下手边的纸质文件,“我已经准备好了。条款比较详细,包括设计确认流程、阶段性验收标准、付款节点、知识产权归属、以及可能的违约和重做责任。你可以拿回去仔细看,明天给我答复。”

他将合同推了过来。厚厚一沓,显然不是临时起草的。

林晚意接过,没有立刻翻开,而是说:“我需要时间审阅。特别是关于创作弹性、修改权限和最终验收的客观标准条款。”

“当然。”顾承渊点头,似乎对她的谨慎并不意外。他端起茶杯,忽然话锋一转,语气依旧平淡,内容却截然不同:“林家最近的麻烦,似乎还没完。你那篇《竹石图》的直播,反响不错,算是扳回一城。不过,”他目光深邃地看过来,“有些对手,不会因为你展示才华就收手。他们更喜欢在你看不见的地方使力。”

林晚意心中骤然一紧,握着茶杯的手指微微用力。他果然知道,而且主动提起了。她面上保持平静:“顾先生对林家的事也有兴趣?”

“谈不上兴趣。”顾承渊放下茶杯,“只是我的合作方,如果被无关紧要的琐事持续干扰,会影响我的项目进度和质量。这不符合我的利益。”他顿了顿,像是随口一提,“我听说,林宏远正在私下排查集团内部的信息泄露源,动静不小。赵成刚那边,好像也有些不安分的动作。哦,赵成刚,是林婉儿小姐的生父。”

林晚意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脊椎升起。顾承渊不仅知道林家的风波,甚至知道赵成刚,知道他们在私下排查!他是在提醒她,林家已经因为那份匿名爆料开始内部清查,并且可能怀疑到她?还是……在暗示他消息灵通,别有深意?

他为什么告诉她这些?是单纯的客户关切,还是某种敲打或示好?

她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语气尽可能地平淡:“多谢顾先生告知。不过,这些都与‘锦绣阁’的业务无关。我会处理好自己的事情,确保不会影响订单。”

顾承渊看着她,唇角似乎极轻微地勾了一下,转瞬即逝。“那就好。”他不再继续这个话题,仿佛刚才只是闲聊了一句天气,“合同慢慢看。丝线渠道的联系方式,稍后发你。”

会面结束。林晚意拿着那份沉重的合同离开茶舍,山间的阳光明媚,她却感觉不到多少暖意。

顾承渊最后那番话,像一根刺,扎进了她心里。他到底知道多少?他的“听说”,源头在哪里?

坐车回锦绣里的路上,她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眉头紧锁。与顾承渊的合作,比她预想的更加复杂。他不仅是一个苛刻的客户,更可能是一个深不可测的、游走在信息网中心的观察者,甚至……参与者。

回到小院,锁上门。她将合同放在桌上,却没有立刻翻开。

窗台上的金边吊兰,在午后的阳光下碧绿如玉。

她需要好好想一想,顾承渊这条突然出现的、强劲而危险的“船”,她到底该不该踏上去,又该如何在上面站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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