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一声沉闷的、令人牙酸的钝响,在死寂的餐厅大堂里炸开。
那不是骨头碎裂的清脆,而更像是重物砸进一块半生不熟的肉里,带着黏腻和迟滞的反馈,顺着唐芯的手臂,一直震到她的心脏。
【反抗,是当你被逼到绝境时,身体里最后一点求生本能,用最原始的暴力,奏响的第一声战歌。】
时间仿佛被这一击砸出了一个停顿。
瘦猴那张狰狞的脸僵住了,伸向她的手也停在了半空中。他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先是闪过一丝茫然,随即被剧痛和不可置信所取代。他缓缓地抬起手,摸向自己的额角,那里,温热黏腻的液体正迅速地涌出来,顺着他的眉骨,流进他的眼睛里。
血。
那股铁锈味,混杂着浓烈的酒气,似乎瞬间让他清醒了几分,也让他彻底陷入了疯狂。
“啊——!”
一声不似人声的咆哮,从他喉咙深处挤了出来。他那双被血模糊的眼睛,死死地锁住唐芯,里面燃烧着的是被羞辱、被挑战后的滔天怒火。
“臭婊子!你敢打我!”
他像一头发狂的野兽,猛地朝唐芯扑了过来。
唐芯的心跳几乎要冲破喉咙,但她的脑子却在这一刻,前所未有的清醒。她没有时间恐惧,没有时间后悔。在瘦猴扑上来的瞬间,她松开手,任由那个不锈钢筷子筒“哐当”一声掉在地上,借着反作用力向后一撤,身体灵巧地从桌子和墙壁的缝隙中钻了出去。
瘦猴扑了个空,巨大的身体因为惯性,重重地撞在冰冷的玻璃窗上,发出一声巨响。
唐芯看也不看,转身就跑。
她的目标只有一个——大门。
那把插在锁孔里的钥匙,是她通往生路的唯一凭证。
餐厅里桌椅凌乱,成了她最好的掩护,也成了瘦猴追击的障碍。她像一只受惊的猫,在桌椅的丛林里飞快地穿梭。身后,是瘦猴踉跄而沉重的脚步声,和他粗重的喘息,以及带着血腥味的咒骂。
“你他妈的跑不了!老子今天弄死你!”
唐芯的心脏被这句威胁攥得生疼。她知道,他不是在开玩笑。一个喝醉了酒、被激怒的男人,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离大门还有七八米,这段距离,此刻却像一条无法逾越的鸿沟。瘦猴已经绕过了桌子的阻碍,再次朝她冲来,巨大的阴影将她完全笼罩。
退无可退。
唐芯的目光飞速扫过四周,她的手在旁边的餐桌上胡乱一摸,摸到了一个沉甸甸的玻璃烟灰缸。她想也不想,用尽全身的力气,回身朝那张狰狞的脸砸了过去!
瘦猴下意识地偏头躲闪。
烟灰缸擦着他的耳朵飞过,“砰”的一声,砸在后面的墙壁上,碎裂成无数块晶莹的玻璃碴。
就是现在!
趁着他躲闪的这一秒钟,唐芯爆发出所有的潜能,像一支离弦的箭,冲向大门。
她的手,终于触碰到了那冰冷的金属钥匙。
身后,风声呼啸,是瘦猴再次扑了上来。他的一只手,死死地抓住了唐芯单薄的后衣领。
“刺啦——”
布料撕裂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唐芯感到一股巨大的力量将她向后拖拽,她的脖子被衣领勒得几乎窒息。她整个人失去了平衡,重重地向后倒去。
完了。
这个念头,像一道冰冷的闪电,劈进她的脑海。
就在她倒下的瞬间,她的脚下意识地向后一蹬,正好踹在追过来的瘦猴的小腿上。瘦猴被她踹得一个踉跄,抓着她衣领的手也松了几分。
唐芯借着这股力,身体在地上狼狈地滚了一圈,不顾手掌和膝盖被地面磨破的剧痛,再次手脚并用地爬向大门。
她的手指,因为恐惧和用力,抖得不成样子。
钥匙,转动。
“咔哒。”
那是世界上最美妙的声音。
她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拉开门,一股夹杂着雨水的、冰冷刺骨的夜风,瞬间灌了进来,让她浑身一激灵。
她逃出来了。
她甚至不敢回头看一眼,用尽生命中最后一丝力气,冲进了门外那片瓢泼的雨幕之中。
冰冷的雨水,像无数根针,劈头盖脸地砸下来,瞬间就将她浑身浇透。湿透的衣服紧紧地贴在身上,让她冷得牙关打颤。
她不敢停下,沿着空无一人的街道疯狂地奔跑。
身后的餐厅,像一个张着血盆大口的怪兽,在黑暗中沉默着。她不知道瘦猴有没有追出来,她只知道,跑,不停地跑,跑到天涯海角,也绝不能再回到那个地方。
城市的霓虹在雨幕中化开,变成一团团模糊而诡异的光晕。她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跑向了哪里。肺部火辣辣地疼,双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终于,她再也跑不动了,拐进一个漆黑的、散发着馊臭味的巷子里,躲在一排巨大的垃圾桶后面,身体一软,瘫倒在地。
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雨水和泪水混在一起,从脸上不断滑落。
【绝望,不是无路可走,而是你用尽全力砸开一扇门,门外却是更深的黑暗。】
她活下来了。
可然后呢?
那个地下室,她回不去了。她所有的东西包括钱,还有……还有她过两天就要发的工资,她全部的家当,她通往夜校的唯一希望,全都留在了那个地狱里。
一想到那笔钱,唐芯的心就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揪住,痛得无法呼吸。
那是她用无数个被油污和汗水浸透的日夜换来的,是她在胖老板的咒骂和瘦猴的骚扰中,咬着牙一个碗一个碗洗下来的,承载着她逃离泥潭的渴望。
现在,全没了。
巨大的失落和无力感,像潮水一样将她淹没。她蜷缩在垃圾桶后面,抱着自己冰冷的膝盖,终于忍不住,发出了压抑的、野兽受伤般的呜咽。
从被退学,到母亲去世,再到父亲的冷漠,她都没有这样哭过。她以为自己早就不会哭了。可在此刻,在这个冰冷的、充满恶臭的雨夜里,她所有的坚强和伪装,都碎得一干二净。
她又变回了那个一无所有的唐芯。
不,比那时候更糟。
那时候,她至少还有一个可以遮风避雨的地下室。而现在,她连一个容身之处都没有。她成了这座繁华都市里,一个真正的、无家可归的孤魂。
雨,越下越大,仿佛要将这座城市所有的肮脏和罪恶都冲刷干净。
唐芯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直到眼泪流干,身体冻得麻木,她才停止了颤抖。
她不能死在这里。
这个念头,顽强地从心底最深处冒了出来。
她缓缓地抬起头,雨水顺着她苍白的脸颊滑下。她下意识地伸手,想去摸自己空空如也的口袋,却在触碰到衣兜的那一刻,愣住了。
口袋里,有东西。
硬硬的,带着棱角。
她的心,猛地一跳。
颤抖着手,她从湿透的口袋里,掏出了一个东西。
是一本被雨水浸得有些发皱的小练习本,和一支短短的铅笔,还有放在口袋的五块钱。
是她逃出来之前,坐在桌边学习时,顺手塞进口袋的。在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生死搏斗中,她甚至都忘了它们的存在。
可它们,却一直安安静静地躺在她的口袋里,陪着她逃出了地狱。
唐芯死死地盯着手心里的练习本和铅笔,那双被泪水和雨水洗刷过的眼睛里,慢慢地,重新燃起了一点微弱的光。
【生存,就是一场豪赌,当你押上一切,才发现自己连上赌桌的资格都没有。可只要你还攥着一枚小小的筹码,你就不能离开牌桌。】
钱没了,可以再挣。
住的地方没了,可以再找。
只要她还活着,只要她还能思考,还能学习,就还没有输。
这本子和铅笔,就是她最后的筹码。
唐芯用湿透的衣袖,小心翼翼地擦干练习本上的水渍,将它和铅笔一起,紧紧地、紧紧地抱在怀里,仿佛那是她在这个世界上,唯一拥有的东西。
巷子外的马路上,一辆出租车疾驰而过,车轮碾过积水,溅起一片冰冷的浪花。
夜校的报名截止日期,好像就在下周。
三百块的学费,像一座遥不可及的大山,横亘在她面前。而她现在,只剩下五块钱。
唐芯抬起头,望着被乌云和雨幕笼罩的、没有一丝星光的夜空,眼神里没有了迷茫,只剩下一片破釜沉舟的沉静。
她要活下去。
不惜一切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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