裂谷之战的三日后,一则消息如瘟疫般在魔域深处传开——
天门净灵体,能以琴音净化魔气,封印裂缝。
起初只是低阶魔物间的呓语,后来渐渐演变成有据可查的战报。某位侥幸逃回的魔将带回了一块留影石,石中影像虽模糊,却清晰记录下那日裂谷上方的景象:银发少年抚琴而坐,琴音所至,魔溃浊清,连空间裂缝都被强行弥合。
魔域震动。
净灵体对魔族的威胁,本只在于其心头血能维系天门阵眼——那是长远而间接的威胁。可如今,这个净灵体竟能直接以琴音克制魔气,甚至影响战局!
“此子不除,后患无穷。”
魔域最深处,万骨王座之上,一道笼罩在漆黑魔雾中的身影缓缓开口。声音嘶哑如万鬼齐哭,回荡在空旷的魔殿中,让侍立两侧的魔将们齐齐打了个寒颤。
“王上,”一名身披紫鳞的魔将上前,“探子回报,那净灵体名沈清弦,如今被谢无渊严加保护,囚于天门净室,寻常手段根本无法近身。”
“谢无渊……”魔雾中的身影咀嚼着这个名字,语气里带着刻骨的恨意,“三万六千年,他斩我魔族多少儿郎。如今,连净灵体都要护着。”
殿中死寂。
良久,魔雾中传来一声冷笑。
“既然近不了身,那就让他自己走出来。”
“王上的意思是……”
“净灵体最重什么?”魔影幽幽道,“是因果,是羁绊,是那些……舍不下的凡尘牵挂。”
“属下明白了。”
紫鳞魔将退下时,眼中闪过一丝猩红的光。
天门,净室。
沈清弦对魔族的谋划一无所知。
裂谷之战后,他因灵力透支昏睡了两日,醒来时发现净室外的守卫增加了三倍——不仅是神卫,连谢无渊麾下几位心腹副将都轮流在附近巡逻。
“太夸张了。”他第三次试图劝说谢无渊,“我只是抚了会儿琴……”
“那‘会儿琴’差点抽干你的命魂。”谢无渊正在替他换药——裂谷之战中,沈清弦过度催动灵力,导致心脉轻微受损,需每日以灵药温养。他动作轻柔,语气却不容置疑,“魔族不是傻子,他们现在一定盯上你了。”
沈清弦抿唇:“盯上又如何?我待在你身边,他们还能闯进天门山不成?”
谢无渊没说话。
他换完药,用素绢细细擦净手指,才抬眼看向沈清弦。赤瞳在烛光里沉淀成深红色,里面翻涌着某种沈清弦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清弦,”他低声问,“你想过……回人间看看吗?”
沈清弦一怔。
人间。
这个词对他来说太过遥远。从被选为净灵体那日起,他的人生就只剩下祭坛和净室。江南的烟雨,沈府的回廊,母亲留下的那架旧琴……都成了前尘旧梦,不敢想,也不能想。
“为什么……突然问这个?”他声音有些哑。
“因为我在想,”谢无渊伸手,轻轻拂过他额前的碎发,“若有一天,天门守不住了,我该把你送去哪里,才能保你平安。”
沈清弦心脏一沉:“天门怎么会守不住?你是镇天神将,你——”
“神将也会累。”谢无渊打断他,笑容很淡,却带着疲惫,“三万六千年,我守天门,斩妖魔,平叛乱。可如今,魔族攻势越来越猛,天帝对我越来越忌惮,连你……都不得不卷入战场。”
他握住沈清弦的手,掌心滚烫。
“清弦,我不怕死。但我怕护不住你。”
沈清弦反手握住他,用力摇头:“不会的。你说过,这一世绝不负我。你说过要带我走的。”
“是。”谢无渊点头,“所以我在找两全之法。在你我之间,在天门与三界之间,找一个……都能活下来的路。”
净室一时寂静。
窗外传来神卫换岗的脚步声,整齐划一,却莫名让人心慌。沈清弦靠进谢无渊怀里,听着那人沉稳的心跳,忽然想起裂谷那日,琴音与刀光共鸣时,那种心意相通的酣畅。
“谢无渊。”
“嗯?”
“如果……我是说如果,”沈清弦小声说,“真有那么一天,天门守不住了,你别管阵眼,别管三界,就带我走。”
谢无渊手臂收紧:“那三界苍生……”
“我自私。”沈清弦抬头,烟灰色的眸子里漾着水光,却异常坚定,“我只想要你活着。其他人的生死……我管不了。”
谢无渊看着他的眼睛,看了很久。
然后,他低头,吻住了那双微微颤抖的唇。
不是浅尝辄止,是带着某种绝望的、炽烈的深吻。沈清弦起初僵住,随即放松下来,笨拙地回应。唇齿交缠间,他尝到了谢无渊的气息——冷冽如雪,又滚烫如火,像这个人一样矛盾,却让他沉溺。
一吻终了,两人都微微喘息。
谢无渊额头抵着他的,赤瞳深深看进他眼底:
“沈清弦,记住你今天说的话。”
“若真到了那一天,我就带你走。”
“哪怕背负千古骂名,哪怕……永世不得超生。”
沈清弦用力点头,眼泪却掉下来:“嗯。”
窗外,夜色深沉。
而遥远的魔域深处,一场针对净灵体的阴谋,正悄然铺开。
七日后,人间,江南沈府。
夜半时分,沈府后院那株百年老槐无风自动。
树影婆娑间,一道紫黑色的魔气如毒蛇般游走,悄无声息地钻进了沈家主母——也就是沈清弦嫡母的卧房。床榻上,雍容的妇人正在熟睡,眉心处却隐隐浮现一缕黑气。
魔气没入她眉心。
妇人猛地睁眼,瞳孔深处闪过诡异的紫光,又迅速恢复正常。她起身,走到梳妆台前,对着铜镜缓缓露出一个扭曲的笑容。
镜中倒影的唇无声开合,吐出几个字:
“净灵体……该回家了。”
几乎在同一时刻,天门净室内——
正在抚琴的沈清弦心头骤然一悸!
琴弦“铮”地绷断,他捂住心口,脸色煞白。谢无渊瞬间出现在他身边,掌心贴着他后背渡入神力:“怎么了?”
“不知道……”沈清弦喘息着,烟灰色的眸子里满是茫然,“突然觉得……心慌。”
谢无渊神识扫过他周身,未发现异常,眉头却越皱越紧。
同生契传来的感应不会错。
沈清弦的心悸,定是有什么与他密切相关的事,正在发生。
而能在千里之外牵动净灵体心绪的……
谢无渊赤瞳一凛。
“清弦,”他沉声问,“你在人间,可还有牵挂?”
沈清弦怔住。
良久,他极轻地,点了点头。
“有。”
“我母亲……的坟,还在江南。”
窗外,乌云蔽月。
山雨欲来。
(第十四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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