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视城依山而建,仿照盛唐风格的宫殿群在晨曦中展露轮廓,飞檐斗拱,气势恢宏。《忘川》剧组租用了其中最核心的“云深殿”区域及周边山林实景,作为故事里“云深不知处”的主要取景地。清晨的薄雾尚未散尽,萦绕在青翠的山林与朱红的廊柱之间,增添了几分仙气与静谧。
苏言澈到得很早,化妆、做头发、换戏服。当他穿着一身墨竹暗纹的黑色劲装,腰束银色宽带,长发以一根简单的红绸带高高束起,走出化妆间时,等候在外的执行导演和几个工作人员眼中都闪过毫不掩饰的惊艳。
“魏无羡本羡啊这是!”执行导演笑着赞叹,“苏老师这气质,太贴了!”
苏言澈笑了笑,道了声谢,心里却有些没底。妆造贴合只是第一步,真正的考验在于如何演活那个洒脱不羁、内心却背负着沉重过去的魏无羡。他深吸一口带着山林草木清香的空气,试图让自己沉静下来。
就在这时,隔壁化妆间的门帘被掀开。
一道修长挺拔的身影走了出来。
刹那间,周围似乎安静了一瞬。
顾夜寒穿着一身毫无杂色的云纹白衣,宽袖垂落,衣袂飘飘。长发用一顶精致的银冠一丝不苟地束起,露出饱满的额头和清晰的眉眼。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清淡,仿佛隔绝了尘世的所有喧嚣,周身自然流露出一股清冷孤高、不容亵渎的气场。
那是蓝忘机。书中那个“皎皎君子,泽世明珠”的含光君,此刻就这般真实地站在了众人面前。
苏言澈的心跳漏了一拍。他不得不承认,顾夜寒的外形和气质,与蓝忘机的契合度堪称完美。那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冷和净,无需刻意表演,便已说服了大半。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短暂交汇。黑衣飒爽,白衣清冷,如同光与影的两极。没有言语,却仿佛已经拉开了故事的序幕。
今天要拍摄的是《忘川》中极其重要的一场戏——魏无羡与蓝忘机在云深不知处的“初遇”。
场景布置在一条潺潺溪流旁的青石小径上。阳光透过茂密的竹叶,洒下斑驳的光点。摄像机、轨道、反光板、收音杆……各种器材早已就位,工作人员各司其职,气氛紧张而有序。
导演坐在监视器后,拿着对讲机进行最后的调度。
“A机位注意抓拍顾老师特写,眼神要给到!”
“苏老师,等一下你从这个机位后面跑进来,要带点莽撞和好奇的感觉!”
“鼓风机准备!吹动顾老师的衣袖和苏老师的发带!”
苏言澈和顾夜寒分别站定在自己的起始位置。
“《忘川》第一场第一镜,第一次!Action!”
打板声落下,场记迅速撤离。
苏言澈瞬间进入了状态。他脸上带着几分少年人的跳脱与不驯,脚步轻快甚至有些莽撞地从小径那头跑来,目光好奇地四处张望,打量着这传说中的仙家府邸。然后,他的视线定格在了前方不远处,那个静立在溪边、仿佛与周遭山水融为一体的白衣身影上。
他眼睛一亮,像是发现了什么极其有趣的事物,脚步更快了几分,几乎是蹦跳着凑了过去。
“蓝湛~”他开口,声音里带着刻意拉长的、黏糊糊的调笑意味,打破了山间的宁静,“赏个脸,看看我呗?”
他歪着头,试图捕捉对方的目光,脸上是混合着试探和顽劣的笑容。这是魏无羡式的打招呼,用最不正经的方式,去撩动那潭看似永远波澜不惊的静水。
镜头推向顾夜寒。
他饰演的蓝忘机,甚至连睫毛都未曾颤动一下。依旧维持着负手而立的姿势,目光平静地落在前方的溪水上,仿佛身边这个聒噪的黑衣少年只是一缕无关紧要的空气。那冰冷的侧脸线条,写满了“非礼勿视,非礼勿听”的禁欲与疏离。
然而,在苏言澈靠得极近,几乎要碰到他衣袖的瞬间,顾夜寒的眼眸极其细微地转动了一下。
只是一个极其短暂的回眸。
眼神里没有任何情绪,没有厌恶,没有好奇,甚至没有被打扰的不耐。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如同古井寒潭般的平静。但那平静之下,又仿佛蕴含着某种无形的力量,将魏无羡所有外放的、试图靠近的热度,都冻结、隔绝在外。
“卡!”
导演的声音通过对讲机传来,带着明显的兴奋,“很好!一条过!就是这个感觉!苏言澈的活泼跳脱,顾夜寒的冰冷禁欲,对比非常鲜明!眼神给得特别好!保持住!”
现场响起一阵松口气的轻微笑声和低语。开门红总是让人心情愉悦。
苏言澈也松了口气,脸上属于魏无羡的顽劣笑容瞬间收敛,恢复了平时的温和。他下意识地看向顾夜寒,想为刚才拍摄时几乎贴到对方身上的冒犯举动道个歉,或者至少交换一个工作顺利的眼神。
然而,他看到的,是顾夜寒已经转过去的背影。
导演喊“卡”的余音还未完全消散,顾夜寒眼中那属于蓝忘机的、冰冷的平静便已瞬间褪去,恢复成他本人那种带着距离感的淡漠。他甚至没有看苏言澈一眼,也没有对导演的夸奖做出任何反应,只是径直转身,朝着自己的休息区走去,仿佛刚才那个在镜头前散发出强大气场的“蓝忘机”只是一个被短暂激活的程序,任务完成,即刻关闭。
那种抽离的速度和彻底,让苏言澈再次愣住。
接下来的几场戏,都是在云深不知处内部的静态文戏,主要是蓝忘机授课、魏无羡捣乱的片段。
拍摄间隙,苏言澈回到自己的休息处。助理给他递上保温杯,里面是温热的润喉茶。他一边小口喝着,一边忍不住再次将目光投向不远处的另一个休息区。
顾夜寒正坐在躺椅上,闭目养神。即使是在休息,他的背脊也挺得很直,双手交叠放在膝上,姿态依旧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规整和疏离。他的助理安静地站在一旁,随时待命。
苏言澈不得不承认,顾夜寒的专业能力无可指摘。他的台词功底深厚,情绪转换精准,尤其是那种无需言语,仅靠眼神和微表情就能传递出复杂内心戏的能力,令人印象深刻。这让他之前因对方冷漠态度而产生的不快,稍稍淡化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对强者本能的……欣赏?
或许,他们可以只做纯粹工作上的搭档。抛开性格不合,专注于把戏拍好。
他正想着,起身准备去洗手间。经过顾夜寒休息区旁边那道作为隔断的仿古屏风时,他无意中听到了屏风后面传来的、压得极低的对话声。
是顾夜寒的助理,和一个听起来像是剧组生活制片的工作人员。
助理的声音带着点抱怨:“……寒哥就是太敬业了,跟谁搭戏都这么投入。那个苏言澈,演技是真好,刚才那场戏我都看入迷了……”
苏言澈脚步一顿,心里刚升起的那点“欣赏”还没来得及转化为暖意,就听到了后半句。
助理的声音更低了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慢:“……就是感觉吧,心眼有点多,你看他对着导演制片人笑的那个样子……啧,跟寒哥这种纯粹搞艺术的,不是一路人。”
如同兜头一盆冷水浇下。
苏言澈整个人僵在原地,血液仿佛瞬间涌向头顶,又在下一秒褪得干干净净。
演技是真好。
心眼有点多。
不是一路人。
这几个词像冰冷的针,狠狠扎进他心里。原来在别人眼里,他之前的礼貌周旋,他努力维持的 professional,都被解读成了“心眼多”、“会来事”?
而顾夜寒的冷漠孤高,则被美化为“纯粹搞艺术”?
一股混合着委屈、愤怒和深深无力的冰凉感,从心脏开始,迅速蔓延到四肢百骸。他握着保温杯的手指收紧,指节泛白。
他几乎是立刻就想冲出去,质问那个助理,凭什么这样妄加揣测?但他残存的理智死死拉住了他。这样做,除了让场面更难堪,没有任何意义。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装作什么都没听到,准备快步离开这个让他窒息的地方。
然而,他一抬头,心脏猛地一沉。
就在屏风的另一侧出口,顾夜寒不知何时已经站在那里。
他依旧是那副没什么表情的样子,双臂环胸,斜倚着朱红的廊柱,目光平静地看着他。
他不知道在那里站了多久。
也不知道……听到了多少。
苏言澈的血液,在这一刻,彻底冷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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