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痛。
仿佛每一根骨头都被碾碎又粗暴地拼接起来的剧痛,在意识苏醒的瞬间,如潮水般席卷了林星晚的全身。
她猛地睁开眼,倒吸一口冷气。
没有冰冷的水泥地,没有浓重的血腥味,没有逐渐模糊的视线。
眼前是斑驳发黄的天花板,一盏廉价的吸顶灯静静挂着,边缘结着蛛网。阳光从没拉严的窗帘缝隙挤进来,在空气中投下一道浮尘飞舞的光柱。
这是……
她僵硬地转动脖颈,视线扫过这个狭小的房间。
单人床、掉漆的书桌、塞满书的简易书架、墙角堆着几个塑料收纳箱。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霉味和方便面调料包的味道。
这个房间,她太熟悉了。
这是她二十二岁那年,在影视城旁边城中村租的出租屋。月租八百,押一付三,卫生间是公用的。
她撑起身体,掌心传来粗劣床单的触感。抬起手——手指修长,皮肤紧致,没有后来因常年做美甲而略显粗糙的指缘,更没有车祸时被碎玻璃划出的狰狞伤口。
她跌跌撞撞地扑向书桌上那面巴掌大的镜子。
镜子里映出一张脸。
年轻的、饱满的、带着未褪尽婴儿肥的脸。眼睛清澈见底,因为震惊而瞪得圆圆的,睫毛很长,在眼下投出浅浅的阴影。没有后来为了上镜而刻意维持的消瘦,也没有熬夜赶通告留下的黑眼圈。
这是二十二岁的林星晚。
表演系刚毕业,怀揣明星梦,在影视城跑了半年龙套,昨天刚接到一个正经经纪公司——星辉娱乐的签约邀请。
今天,是约定签合同的日子。
“嗡——”
手机在枕边疯狂震动起来。
林星晚一把抓过那台老旧的智能机,屏幕碎裂的纹路划过指尖。时间显示:上午8点47分。
日期是……五年前。
她真的回来了。
回到了噩梦开始之前,回到了她签下那份堪比卖身契的经纪合约的那天,回到了她演艺生涯——或者说,前世那条通往死亡的既定轨道——的起点。
手机还在震,来电显示“赵总”。
星辉娱乐的老板,赵建国。
林星晚盯着那个名字,指尖冰凉。前世记忆翻涌上来:那份合同里隐藏的天价违约金、全约代理权、不平等的收入分成……以及后来赵建国一次次把她推向饭局,用“公司栽培了你”的道德绑架,逼她接受那些她不愿接的烂片和代言。
她按下静音,把手机反扣在桌上。
深呼吸。
一下,两下,三下。
胸腔里那颗心脏狂跳得几乎要炸开,不是兴奋,而是一种劫后余生的、混杂着巨大愤怒和荒谬的悸动。
她真的重生了。
在二十八岁的影后之夜,被最信任的两个人谋杀后,她回到了二十二岁,这个一无所有却充满可能的起点。
“苏雨柔……顾泽明……”
她低声念出这两个名字,声音沙哑,每个字都裹着血淋淋的恨意。
现在这个时间点,苏雨柔应该还在某个小剧组当打杂的助理,每天领一百块工钱,住八人间宿舍。顾泽明……他恐怕刚刚通过一档选秀节目露了个脸,排名垫底,随时可能被淘汰。
而她自己,是个连签约都要感恩戴德的新人。
多好的时机。
多完美的,复仇的时机。
林星晚扯了扯嘴角,想笑,却先尝到了滚烫的眼泪。她抬手抹去,动作粗暴。哭什么?该哭的是他们。他们夺走了她的一切,荣誉、生命、未来……而现在,她要把这一切,连本带利地讨回来。
她强迫自己冷静,开始梳理现状。
今天是签约日。上午十点,她要去星辉娱乐签下那份为期十年的经纪合约。签了,就意味着她前世的命运将重新启动,她会一步步走向那个既定的终点——二十八岁,影后之夜,死于车库。
不能签。
这是底线。
但如果不签星辉,她还有什么选择?一个毫无背景、只有一张毕业证和半年龙套经验的新人,在娱乐圈这个名利场,寸步难行。
记忆在脑中飞速倒带。
她记得,也是在这个时期,另一家公司——“辰星资本”旗下的辰星传媒,正在低调地进行一轮新人选拔。辰星资本背景神秘,老板据说是位年轻的资本大鳄,不常露面。辰星传媒刚成立不久,资源不算顶级,但口碑极好,从不强迫艺人应酬,分成合同也是业内最公平的之一。
更重要的是……前世,辰星传媒在三年后投资了一部小成本科幻片,那片子爆了,连带捧红了女主角。那位女主角,林星晚记得,原本只是个话剧演员。
如果她能进入辰星,如果她能提前拿到那些注定会爆的项目的资源……
心跳更快了。
她看了眼时间:8点52分。
辰星的新人选拔今天下午两点开始,地点在市中心金融区的写字楼。从这里赶过去,至少需要一个半小时。
而她,现在全部家当是银行卡里的一千二百块,和枕头底下藏着的三百块现金。
手机又震了,这次是短信。
【林小姐,我是星辉娱乐的小刘。赵总让我提醒您,十点签约别忘了。合同已经准备好了,赵总说很看好您,条件都可以谈。】
条件都可以谈?
林星晚冷笑。前世她也信了这句话,结果呢?签约后,“条件”变成了“公司为你付出了这么多,你要懂得感恩”。
她没回短信,而是打开了手机浏览器,颤抖着手指输入“辰星传媒 新人选拔”。
网页跳转,第一条就是官方公告。简单的黑白页面,写着选拔要求:年龄18-25岁,有无经验均可,需准备一段不超过三分钟的表演片段,题材自选。
今天下午两点,辰星大厦17层。
只剩五个小时。
表演片段……表演……
林星晚闭上眼。前世二十八年的记忆,十年龙套,五年配角,三年主角,最后那场死亡……无数情绪在胸腔里冲撞、咆哮。她睁开眼,看向镜子里的自己。
那双二十二岁的、清澈的眼睛里,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那里沉淀了死亡的冰冷,燃烧着复仇的火焰,还有属于演员的、即将破壳而出的疯狂。
她知道要表演什么了。
就演“重生”。
演那个从血泊中睁开眼,发现自己回到五年前,从绝望到狂喜到冰冷决断的瞬间。没有台词,只有眼神和肢体。
这段表演,要么一鸣惊人,要么一败涂地。
但这是她唯一的机会。
她冲进狭窄的卫生间,用冷水狠狠泼脸。抬起头,水珠顺着年轻的脸庞滑落。镜中的女孩眼神清亮,深处却盘踞着不属于这个年龄的沧桑和狠戾。
很好。
她要的就是这种反差。
回到房间,她翻出唯一一套还算得体的衣服——白色衬衫,蓝色牛仔裤,洗得发白但干净。又把长发扎成利落的马尾,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修长的脖颈。
朴素,但清爽。在遍地浓妆的新人里,反而会显眼。
手机第三次震动。
这次是微信,来自一个备注为“妈妈”的人。
【晚晚,这个月生活费该打了。你弟弟看中一双球鞋,要一千多。你什么时候能挣大钱啊?别老是跑龙套了,赶紧签个公司吧。】
林星晚盯着这条消息,前世记忆涌上心头。母亲永远在要钱,弟弟永远在攀比。她省吃俭用寄回去的钱,转头就成了弟弟炫耀的资本。而她死后呢?恐怕他们只会惋惜“这棵摇钱树怎么倒了”,然后拿着她的赔偿金继续挥霍吧?
她没回复,直接删除了对话框。
从今天起,她只为自己活。
为复仇活。
整理好自己,她最后检查了一遍随身物品:身份证、简历、一支口红、还有那三百块现金。银行卡留作备用。
出门前,她看了眼这个狭窄破旧、却承载了她重生第一夜的房间。
再见。
不,是再也不见。
她不会再回到这里,不会再回到这种仰人鼻息、任人拿捏的生活。
锁上门,走下吱呀作响的楼梯。城中村的早晨嘈杂而充满烟火气,早餐摊的蒸汽,孩子的哭闹,收音机里的早间新闻。
林星晚穿过这些熟悉又陌生的景象,脚步越来越快,最后几乎是跑了起来。
阳光有些刺眼。
她眯起眼,看向城市中心那些高耸入云的玻璃大厦。其中一栋,就是辰星大厦。
五个小时。
一场豪赌。
赌她的演技,赌她的记忆,赌她这颗从地狱爬回来、浸透了恨意与不甘的心,能为自己搏出一个全新的未来。
耳边仿佛又响起了苏雨柔最后那句低语:“你是我一手带出来的……你的人生,都该是我的。”
林星晚勾起嘴角,那笑容冰冷而锋利。
“这一世,”她轻声对自己说,也像在对虚空中那两个尚未知晓命运已改写的仇人说,“我的人生,我自己来写。”
“而你们,等着下地狱吧。”
她拦下一辆出租车,拉开车门。
“师傅,去辰星大厦。”
车子汇入早高峰的车流,朝着城市中心,朝着那个未知的选拔现场,朝着她亲手选择的、截然不同的命运之路,疾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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