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氛瞬间凝固,像结了冰的湖面,一丝风都透不进来。吴建军的手像铁钳一样扣在我的肩上,指节发白,我能感觉到自己的骨头被捏得咯吱作响,这力道绝不是一个普通农夫该有的,倒像是常年练过武的人。
我心中警铃大作,面上却依旧保持镇定,缓缓站起身,不动声色地拂开吴建军的手:“吴大哥,我只是看这宅子的格局不对劲,后院的气息尤其凝滞,怕对柳女士的病情不利。我既然受人之托,总要尽力找出病根,也好让她早日康复。”
吴建军的眼神闪烁了一下,那片死寂中似乎掠过一丝挣扎,他盯着我看了半晌,身上的寒意稍稍收敛,语气却依旧生硬:“不劳先生费心。这是祖上传下来的规矩,那屋子动不得。秀云的病……是她的命,改不了的。”
“命?”我捕捉到他话语里的认命和麻木,追问道,“什么样的命,需要靠吞噬旁人的影子来维持?吴大哥,你心里清楚,这不是命,是邪术。柳女士是活生生的人,不是你们吴家延续运势的祭品。”
“祭品”两个字像针一样,刺中了吴建军的软肋,他的脸色骤变,嘴唇哆嗦了几下,像是想反驳,又像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最终只是重重地叹了口气,眼神里透出深深的疲惫,还有一种无法言说的恐惧,仿佛被什么东西扼住了喉咙。“陈先生,有些事,知道得太多没好处。你……你还是走吧,诊金我会照付,双倍都行,只求你别再管吴家的事。”
我知道,硬闯和硬问都不是办法,吴建军心里藏着事,却不敢说,只能暂时作罢。我假装答应离开,走出了吴家老宅,却没有真的离开影坞村,而是在村里绕了几圈,找到了几位坐在大槐树下晒太阳的老人。
这些老人都是村里的长辈,活了大半辈子,知道不少村子里的旧事。我拿出随身带的一些平安福,又教了她们几个简单的安宅小窍门,老人们得了好处,话也多了起来,七嘴八舌地,将吴家的旧事拼凑了出来:
吴家祖上并非影坞村人,是一百多年前从南方逃难过来的,据说当年带着不少钱财,一到村里就建了这栋老宅,行事却十分低调,从不与村里人过多往来。村里的老人说,吴家每一代都会有一个男丁身体孱弱,从小就药不离口,活不过中年,可奇怪的是,吴家的家境却一直不差,即便遇上灾年,也能安稳度日,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暗中护着。
还有更邪门的说法:吴家祖上懂一种养“影”的邪术,能将外人的“生机”转嫁到自家人身上,以此延续家族的运势。而那间后院锁着的杂物房,村里的老人都叫它“食影斋”,说里面藏着吴家的“根基”,碰不得,碰了就要遭报应。
这些零碎的信息像拼图一样,在我的脑海里拼出了完整的轮廓:奇怪的宅院格局是为了聚阴纳影,梳妆镜是吸收影子的媒介,柳秀云这个外来的媳妇,就是被吴家选中的“祭品”。她的影子被一点点吞噬,生机也随之流逝,而吞噬的这些,都被送到了“食影斋”里,用来维持吴家那所谓的“根基”。
可吴建军看起来身强体壮,赵婆婆虽然年老,却也精神矍铄,那被续命的人,到底是谁?是早已死去的祖辈,还是宅子里藏着的、不为人知的“第四个人”?
我看了一眼天色,夕阳又开始西沉,柳秀云的影子还在被吞噬,她撑不了多久了,必须尽快行动。
当天深夜,月黑风高,连一点星光都没有。影坞村陷入了死寂,只有偶尔几声夜鸟的啼叫,听得人心里发毛。我换上一身便于行动的衣服,避开村里的狗,再次潜入了吴家老宅。
我小心翼翼地绕开前院的赵婆婆——她坐在堂屋的椅子上,手里拿着一串佛珠,嘴里念念有词。我借着墙角的阴影,悄无声息地绕到后院,来到那间“食影斋”前。
我从布包里取出一根细铁丝,这是我早准备好的,对付这种老旧的铜锁,再合适不过。只听“咔哒”一声轻响,铜锁应声而开,没有发出一点多余的声音。
我深吸一口气,推开了房门。“吱呀——”木门发出一声令人牙酸的声响,像是沉睡了百年的巨兽被唤醒。一股难以形容的恶臭扑面而来,混合着腐朽的木头味、浓重的霉味,还有一丝甜腻的、像血一样的腥气,呛得我几乎喘不过气。
屋内没有窗户,一片漆黑,我打开强光手电,光束刺破黑暗,照亮了屋内的景象,让我倒吸一口凉气!
房间里根本没有什么杂物,空荡荡的,只有正中央立着一棵早已枯死的矮树,树干扭曲得像麻花,树根盘根错节地扎在地里,树皮皲裂,露出里面发黑的木质。而那枯树的树干上,竟盘坐着一具干瘪发黑的尸骸!
尸骸穿着民国时期的蓝布长衫,衣裳早已腐朽不堪,一碰就碎,骨头缩成了一团,与枯树的纹路缠在一起,分不清哪是骨头,哪是木头。最诡异的是,尸骸的胸口处,鼓起一个巨大的、如同肿瘤般的黑色肉瘤!那肉瘤有碗口大小,表面布满了扭曲的、青黑色的血管,正在微微搏动,像是一颗活的心脏。
更恐怖的是,在手电的强光下,那肉瘤没有投射出任何影子!它像一个吞噬光线的黑洞,将所有的光都吸了进去,连一丝轮廓都没有。无数条细密的、如同黑色丝线般的阴影,从肉瘤中延伸出来,一部分缠在枯树根上,另一部分则穿透了墙壁,消失在黑暗中——那方向,正是柳秀云的东厢房!
这就是“影瘿”!我瞬间明白了,吴家的祖辈将自己炼成了这种邪物,与老宅融为一体,依靠后代献祭外来者的影子,来维持自己不散的执念,同时为吴家换来虚假的繁荣。柳秀云的影子,就是被这些黑色丝线一点点吸到这里,喂给了这颗“影瘿”!
就在这时,那“影瘿”似乎察觉到了外来者的气息,猛地剧烈搏动了一下!那些连接着柳秀云房间的黑色丝线骤然回缩,一股强大的吸力从肉瘤中传来,我感到自己的影子一阵晃动,像是要从脚下脱离,脑袋也一阵发昏,精神瞬间恍惚了几分。
同时,屋外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还有赵婆婆尖厉的哭喊,那声音像刀子一样划破夜色:“不能动!不能动祖宗的根基啊!你会毁了吴家的!”
吴建军也冲了进来,手里拿着一把锄头,看到屋内的景象,他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锄头“哐当”一声掉在地上,他却没有上前阻止我,只是痛苦地抱住了头,发出压抑的呜咽声。
我知道不能再犹豫,柳秀云的生机正在快速流逝,再晚一步,就算破了这邪术,她也活不下来了。我掏出随身带的朱砂,倒在掌心,又咬破指尖,将精血混进朱砂里,以指为笔,在掌心飞快地画下一道“破煞焚阴符”——这是我压箱底的符术,以自身精血为引,能破一切阴邪。
我无视赵婆婆的哭喊,也无视那“影瘿”散发出的、令人心悸的精神冲击,一步踏上前,将沾着精血和朱砂的手掌,狠狠印在那颗搏动的黑色肉瘤上!
“邪祟悖逆,夺人生机,天道不容!今日散汝怨结,敕!”
我大喝一声,掌心的符纸瞬间燃起无形的火焰,那火焰带着纯阳之力,烧得黑色肉瘤发出刺耳的尖啸,像是有无数人在同时哭喊。肉瘤剧烈扭曲、膨胀,里面发出“滋滋”的声响,像是烧红的铁碰到了水,那些延伸出去的黑色丝线寸寸断裂、消散,化为一缕缕黑烟。
那具与枯树缠在一起的尸骸,也在火焰中迅速化为飞灰,散落在地上,连一点痕迹都没留下。尖啸声中,隐约夹杂着一声如释重负的叹息,像是被困了百年的灵魂终于得到了解脱,最终,一切归于沉寂。
我疲惫地靠在门框上,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掌心传来一阵钻心的疼。赵婆婆瘫坐在地上,哭得撕心裂肺,嘴里反复念叨着“祖宗没了”“吴家完了”。吴建军站在一旁,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却有眼泪从眼角淌下来,不知道是难过,还是解脱。
“以旁人的性命延续的家族运势,本就是镜花水月。”我的声音沙哑,看着他们,“柳女士是无辜的,以后好好待她,别再动歪心思。这老宅的阴邪已除,往后好好过日子吧。”
我走出食影斋,抬头望向天空,乌云散了,一轮明月露了出来,清辉洒在老宅的屋顶上,驱散了多年的阴霾。东厢房的窗户被推开,柳秀云虚弱地靠在窗边,月光照在她的脸上,在她身后的墙壁上,一道淡薄的、但确确实实存在的影子,正缓缓重新凝聚,一点点变得完整。
我看着那道影子,轻轻舒了口气。影坞村的夜,终于恢复了该有的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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