侠客文学她火速冲到银甲将军面前，“蓐收，不要放箭！不要放箭！快停下”可蓐收根本没听见她说的话，也没人发现她的存在。她去拽蓐收的胳膊，手却径直从他手臂中穿过。
“放箭——”随着蓐收手中令旗挥落，士兵手中的箭同时飞出，密密麻麻的箭支如同雨滴飞向小岛中央。小夭拼尽全身力气，不顾一切向岛中央奔去。“不要啊——”
岛中央的白发将军奋力发出一声嘶吼，以自己一条命为引，融入小岛，霎时，周围的海水翻涌，水中的黑瘴从四面八方奔涌而来，化作黑雾缠上他的臂膀。他借这副力量冲天一击，终于挣脱了头顶上方的金色法器。
可是此举动已经耗尽了他全部法力，一大口鲜血喷涌而出。他再无灵力催动阵法抵御箭雨，只能拖着疲惫的身体用手中的兵器阻挡，他凭借熟练的技巧躲过了飞来的几支箭。
可是箭太多，一个不留神，一支箭已经插进了他的手臂。他胳膊顿了顿，继续去挡另外的攻击。可又有一支箭，插入了腹部，他动作迟缓了不少，却依旧没有放弃。
小夭奔到相柳面前时，正看见有一支箭，冲着相柳而去，而相柳实在伤的太重，来不及反应。她奔到相柳面前，想要用身体抵挡住箭，可是，箭从她身体中穿过，并未停歇，径直插入了相柳的心口。
他整个人剧烈一颤，踉跄着向后倒去，全靠手中方天画戟拄地才勉强支撑。小夭失声尖叫，急切地回头对空中嘶吼着：“蓐收，快停下，快停下。”可没有人看的见她，也没有人听得见她。她伸手去捂相柳的心口，想要阻挡血液流出，可她碰不到他。
瞬间，更多的箭像寻得了机会，争先恐后地插入了他的身体里，五支、十支、二十支……一片片红色，从染上了硝烟的白袍上晕开。
相柳的样子看起来十分痛苦，每一寸肌肉都在痉挛中抽搐，口中不断呕出鲜血，呼吸声都带着破碎的痛感。小夭撕心裂肺的嚎啕大哭，颤抖着去摸相柳的脸，可她怎么也碰不到，“相柳，相柳，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依然有更多的箭朝着相柳射来，箭从她耳畔呼啸而过，随着一声声闷响插进相柳身体里。“不要啊，快停下，快停下……不要啊……不要啊……”除了哭泣，她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绝望的看着他支撑的身躯越来越晃，看着血色慢慢侵染白色的衣袍……
小夭猛地从梦中惊醒。
她撕心裂肺的嚎啕大哭，所有的知觉在这一刻恢复，她感觉浑身都是痛的，那些在梦里射向相柳的箭，也在她身上疼痛着，深入骨髓。
虽然是一场梦，但她明白，相柳战死时就是那般情景——战友早已战死，洪江被他支开，相柳一个人对抗千军万马，上古神器消耗了他的灵力，最后任凭一支支箭耗尽了他的生命。
小夭哭的太急促，几乎喘不过气来，剧烈的咳嗽引起几声不成型的干呕。脑中全是箭呼啸而过的声音，獙君和烈阳来好像说了什么，她不知道，好像给她输了什么灵力，她也不知道。
在梦中，她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一支支箭插入相柳的身体里。在现实中，她也什么都做不了，她有一身医术，可她救不了相柳，她是王姬，可她阻挡不了两国交战，她唯有情人蛊，可她感受不到相柳的痛。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告诉玱玹，她和相柳之间种着连命蛊，胁迫玱玹不得不放过相柳。可她不会这么做，玱玹对她太重要，她一直把玱玹摆在第一位，她不会让玱玹为难。
相柳，相柳也不会让她这样做，相柳不会让她为难，他只会瞒着她一切，默默地解蛊，不留痕迹的从她生命中消失……小夭感觉喉咙里火辣辣的，她咳嗽了几声，好像有什么东西挂在嘴边，她伸手碰了碰，血……好像是血……和梦里的血一样，那么红 ，红到把相柳的白袍都染红了……
不知过了多久，眼泪都流干了，好像有一股灵力入体，她身上的痛楚逐渐消散下去。
她呆呆的坐在床头，看着周围的一切，干净整洁的房间充满灵气，桃花的倩影在阳光下跳动，明明是十分美丽的景致。
可小夭却觉得身处一个巨大的枯木林，世间再无一丝色彩，自己也成了无数枯木中的一颗，生机和活力都在她身后枯萎，只剩一片没有尽头的黑暗。
过了一会，又有一股灵力入体，她沉沉睡去。
小夭一连昏睡了几天，没有丝毫醒来的意思，到了第七天，烈阳再看不下去，使用灵力强行将她唤醒了。
醒来后，小夭好像醒了，又好像没醒，双眼无神，整日呆呆的坐着，也不说话，默默流泪。獙君把食物喂到她嘴边，她也不吃。到了晚上，也不知道睡觉，等到身体熬不住了，就倒下。
等到在昏睡中哭的太厉害，就醒来。獙君只能整日给她输灵力来给她维持体力，到了要睡觉的时候，就给她施个法术，让她睡觉。
獙君劝道：“小夭，你心里难过，说出来，我们帮你分担分担。”小夭只是摇摇头。
烈阳端来一杯酒，对小夭说：“小夭，这是一杯忘忧酒，喝了它，你就什么都不记得了，也再不会伤心了”
小夭坚定的吐出几个字：“我不喝”
獙君把小夭带到外面，让她透透气。“小夭，你看，这桃花开的多好。”小夭抬头看了一圈，却没有什么反应。獙君只好主动提起，“小夭，要不要我再跟你讲讲我跟相柳之间的事。”小夭的眼睛突然发亮，总算有了一丝生机“好啊。”
一连着几日，獙君都给小夭讲他和相柳之间的事。獙君想破脑袋，把几百年来他和相柳的每一次见面都回忆了个遍，每次见面什么时候来的，什么时候走的，每次来都说了些什么话，都讲给小夭听。
到最后，獙君实在没什么可讲的了，只能硬编。小夭也不管真假，听的津津有味，听着听着就笑了，笑着笑着又哭了。几天后，獙君试探着说：“小夭，每次都是我给你讲，今天换你给我讲讲好吗？”
小夭点点头，终于开始吐露心扉，讲的话确是东一句，西一句。
“相柳对我可凶了，第一次见面时，他就打了我四十鞭子。”
“相柳他真的很好，他陪我买胭脂，教我射箭，花费三十五年时间给我打造弓箭，跟他在一起的日子，是我最开心的时候。”
“獙君，你知道吗，直到现在，我终于可以大大方方思念他了，我终于敢思念他了，我真可笑”
“我好羡慕娘亲，她好勇敢，为什么我没有她这么勇敢”
“我明明有机会的，明明有机会的，可是直到他死，我都没有亲口跟他说一声我爱他。”
“相柳死时被万箭穿心，你说那得多痛啊”
“我太后悔了，我为什么要昏迷着被送来玉山。如果我醒着，相柳来给我解蛊时我总能见他一面，总能再看他一眼，他总不见得，先把我打晕，再给我解蛊吧……不过，他也不是做不出来，他做得出来。”
“相柳那么爱我，我那么爱相柳，可最后的结局是他赴战场无生还，我着红妆嫁旁人……你说，这让我怎么释怀呢……”
獙君感叹道：“我要是知道，你得知真相后会这般痛苦，那日我真不应该告诉你。小夭，相柳他给你送去了新婚礼物，你明白他的意思吗？他做了那么多，都是希望你能好好活着。”
小夭却好像没听见，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掏出狌狌镜，企求着问：“獙君，你看看，这镜子里的回忆还能恢复吗？我求你了，你帮我想想办法。”
獙君知道不可能，却安慰道：“好，我试试。我试试。”
烈阳见小夭这副样子，气不过骂道“那个九头妖有什么好的，这天底下的妖怪多了去了，你若喜欢，日后再找一个就好了。”小夭却突然笑了，笑的十分开心，“烈阳，你这个样子，真的很像相柳，你喜欢穿一身白衣，他也喜欢穿一身白衣。你脾气不好，他脾气也不好……”
獙君和烈阳都束手无策，烈阳把獙君叫道一边说：“要不，我们把忘忧酒给她灌下去，让她忘了总比伤心好”
獙君说：“绝对不可，要是小夭知道了，肯定会恨死我们”
“那你说怎么办，她一直这样，也不是办法呀”
“也许，我当时就不应该帮着相柳隐瞒，当时就告诉她，也许她们还能见最后一面。”
“当时是你答应那只九头妖的，我就说他古古怪怪，不是好东西”
“眼下，只能等着了，希望时间能抚平一切吧。”
小夭魂不守舍的在玉山待了几个月，整个人仿佛丧失了自我意识，不知时间流逝、不知冷暖饥饱。
多年压抑的感情都在这一刻爆发，心中竖起的高墙轰然坍塌，生存欲望也随之熄灭了。几百年来，她真正感受到了绝望。
以前不管有多么伤心，只要一见到相柳，相柳对她或温柔陪伴，或痛骂几句，她总能马上恢复生机。可现在，再也没有人能唤醒她。她像是一个会水的人却溺了水，不会死亡，但也不知道如何爬起来。
涂山璟追到玉山来想要见小夭，都被小夭回绝了。可他一次次来，还坚持不走，小夭没有办法，写了一封信告诉了他他活过来的真相，他终于离开了。
玱玹也派人来询问小夭为什么来玉山，獙君知道玱玹不好糊弄，只好说小夭是因为和涂山璟和离了心情不好才来玉山小住，玱玹相信了，没有再派人来问。
一日夜里，小夭又梦到了那场大战。
当血侵吞了衣服上的最后一点白色，箭雨终于停歇，相柳的身体如破败的风筝，插满箭支却迟迟不倒，眼睛慢慢闭上，正一寸寸坠向死亡的深渊。
小夭加大了声音喊“相柳，相柳，你不要死，相柳，”可不管怎么喊，相柳依旧听不见她。“相柳，你不要死，我来了，我来了，我求求你，不要死，我还有好多话想跟你说，我爱你，我爱你，相柳，你别死，我爱你，我爱你……我都知道了，我全都知道了，我爱的是你，我爱的是你。
你送我的大肚娃娃我打开了…… 你怎么这么傻…… 为我做了这么多……没有你的日子，我怎么可能安乐无忧啊，我太想你了，这段时间我过得生不如死。你带我一起走，求你带我一起……”
就在这时，相柳原本涣散的瞳孔忽然聚起一丝微光，竟似真的穿透虚无望向她……
小夭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连呼吸都停住了，“相柳，你看见我了对不对，你听到我了对不对。”
相柳眼眸里好似涌起惊涛骇浪。充满了眷恋，却没有悲伤，夹杂着喜悦，却没有惊讶。
小夭感觉相柳好像想说什么，他嘴巴张了张，可他实在没有力气，终究没有说出来。一瞬后，他眼里的光亮熄灭了，彻底闭上了眼睛。
一股微弱的灵力将一句话传到了小夭耳朵里，“只要天地间还有这样的景色，生命就很可贵。”
时间好像在这一刻静止了，小夭感觉自己被一股神秘的力量包裹着，那力量来自于一颗强大的灵魂。
这一刻，即便没有情人蛊，即便相柳的心已不再跳动，她依旧觉得她和相柳的心无限接近。好像直到这一刻，她才真正认识了相柳，他是一个真正的强者。
哪怕一个人对抗千军万马，也从不害怕，哪怕战至最后一刻，也绝不倒下。哪怕早知道自己的结局，却依然坚持。
好像直到这一刻，她才真正明白相柳对她的爱。相柳心疼她的过去，懂得她的无奈，理解她的害怕，尊重她的决定，给了她爱，却不想让她有负担，哪怕没有回报，也毫无怨言。
他数次救她于危难之中，在她伤心时替她解忧，一次次引导她向上，即便到了生命的最后一刻，也想拼尽全力告诉她，不要放弃。
小夭从梦中醒来，擦干眼泪，一遍遍重复相柳的话，“只要天地间还有这样的景色，生命就很可贵”“只要天地间还有这样的景色，生命就很可贵”一遍比一遍坚定，一遍比一遍有力量，像是宣读一句誓言，也像是履行一个跨越生死的约定。
话语回荡在漆黑的夜色里，好似化作春风拂过树梢，让一颗颗枯树都开出了花朵。
玉山灵气氤氲，桃花灼灼，小夭站在花影中对獙君和烈阳说：“獙君，烈阳，我打算回去了”
“你要去哪，以你现在的状况……”
“我已经没事了”小夭对他们鞠了一躬，“这段日子，多谢你们了”
獙君担忧的看着她。
“我想明白了，我要带着他的爱意活下去，相柳曾经给了我一张海图，上面标注了很多小岛，我要去他看过的地方看看。”
小夭的声音不大，獙君却觉得她的话充满了力量，烈阳还想挽留，獙君拦住了他。“小夭，一路保重，要是有什么事，随时来玉山找我们。”
“好”，小夭转身，策着白雕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