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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冬至前五日。

绣衣局里的青灯,被换成了赤灯。

赤色的光映在石壁与绢帛上,像一层凝固的血,将整个地下织坊笼罩其中。

凤玄姬下令:

自今日起,核心绣奴不得离室,日夜赶工。

堪舆图,已进入最后的收针阶段。

沈绣被迫在石室中,连续绣了整整两个昼夜。

她的眼前时而发黑,耳中嗡鸣不止,可手却不敢停。

因为凤玄姬就坐在一旁。

像一只不眠的鸟。

“这里。”

“再细。”

“收线,不要拖。”

她的声音一如既往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锋利。

沈绣知道,对方比任何时候都紧张。

因为这幅图,已经不仅仅关系到北疆战局。

还关系到——

凤玄姬自己的命。

冬至前三日。

凤玄姬忽然带来一卷新的绢轴。

那是堪舆图的心卷。

也是整幅图的最后一部分。

绢轴展开时,沈绣的呼吸,几乎停滞。

那上面所绘的,正是——

皇城最深处的地下格局。

地火中枢、暗河回流、旧朝秘道、皇陵支脉……

一切,密如蛛网。

“这是最后一卷。”凤玄姬盯着她,“绣完它,图便大成。”

“到那时,你兄长的人头,便会被送到你面前。”

沈绣的手,微微一顿。

她抬头看向凤玄姬。

“你保证?”

凤玄姬笑了笑:“我凤玄姬,说话算话。”

“只是——”

她目光微冷:“你若敢在这心卷上,动半分歪念。”

“我会先割了你的舌头,再一针一针,拆了你的手。”

沈绣垂下眼帘:“我不会。”

她说得极轻。

可只有她自己知道——

她真正要动的,就在这心卷之上。

那一夜,她在心卷的起笔处,绣下了第一针。

这一针,正中皇城地火中枢。

线势落下时,她清晰地感到,整块地息绡,轻轻一震。

仿佛大地,在她针下低吟。

她的心,随之一沉。

她知道,自己已经触到了这张图真正的“心脏”。

而她所要做的,是在这颗心脏之上——

埋下一根反刺。

冬至前两日。

凤玄姬忽然再度消失了一整日。

这一次,她连命令都未来得及交代,只留下内卫严密看守。

沈绣心中隐隐不安。

她趁着凤玄姬不在,假装体力不支伏在案前,实则暗暗观察四周。

她注意到,这两日巡查的内卫,换了一批。

衣甲制式,与以往略有不同。

她心中一动。

这是——

外调的人。

也就是说,凤玄姬背后的靠山,已经开始直接插手。

这意味着什么,她再清楚不过。

意味着——

凤玄姬,已经被逼到墙角。

而被逼到墙角的人,往往会做出最疯狂的事。

夜深。

阿蘅冒险靠近她的石室。

两人隔着半掩的石门低声说话。

“我听见了。”阿蘅说,“凤玄姬今日被召去了外廷。”

“似乎,是靖远侯亲自点的人。”

沈绣的心,狠狠一跳。

“沈怀瑾?”

阿蘅点头:“有人说,堪舆图若成,凤玄姬的功,足以让她入中枢。”

“可也有人,想在图成之前,先换个听话的主子。”

沈绣沉默。

她终于明白,这场局中——

凤玄姬,并非执棋者。

她,也不过是枚棋子。

只不过,是一枚,握着火的棋子。

“阿蘅,”沈绣低声道,“明日之后,无论发生什么。”

“你记住,只要我动手。”

“你就——”

“毁副卷。”

阿蘅一震:“你要……”

“若主图焚毁,副卷还在,这局,仍有可能被人续下去。”沈绣低声道,“我要他们——”

“什么都得不到。”

阿蘅看着她,眼中闪过决然:“好。”

“若你死,我替你毁。”

沈绣轻轻点头。

这是她们之间,无需言明的生死之约。

冬至前一日。

凤玄姬终于归来。

她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冷静。

冷静得,近乎可怕。

“加快。”她只说了两个字。

沈绣没有多问。

她能感觉到,风暴就在这一夜之后。

心卷的线,已绣至七成。

皇城地下的轮廓,正在她针下,一寸寸成形。

而她暗埋的火脉逆线,也随着心卷推进,逐渐汇入真正的核心。

这一夜,她几乎不敢眨眼。

每一针,都是在刀锋上行走。

一旦错位半分,她自己,便会先被这张“活图”反噬。

冬至当日。

地底的寒意,仿佛凝成实质。

连呼吸,都带着白气。

凤玄姬亲自守在石室。

她不再坐着,而是站在沈绣身后,目光如鹰。

“还差多少?”她问。

沈绣低声答:“再有百针。”

凤玄姬点头:“很好。”

“等你收完针,我便命人——”

她顿了顿,语气变得意味深长:“送你兄长的人头来。”

沈绣的手,微微一抖。

百针。

她心中默数。

她暗埋的最后一道火脉逆线,就在第九十七针。

那将是——

她真正的决断。

就在她绣到第八十五针时,石室外忽然传来脚步声。

沉稳、有序。

不像内卫。

凤玄姬的眉头,微微一皱。

下一刻,石门被人从外推开。

数名身着中枢服色的内监走入,身后跟着一个身披黑裘的男人。

那人一进来,便取下兜帽。

露出的,正是——

靖远侯,沈怀瑾。

沈绣的针,险些脱手。

她猛地抬头,与兄长的目光,在赤灯下相撞。

那一瞬,她几乎要以为自己看错了。

因为沈怀瑾的鬓角,比她记忆中,白了太多。

他的脸,消瘦而冷峻,像是被岁月与权势一同磨过。

“阿绣。”他轻声唤了一句。

那一声,几乎让沈绣的心,彻底碎裂。

可她很快想起刑台、血雪、冷眼。

想起他用她的“死”,换来的封侯拜相。

她强行压下翻涌的情绪,低下头,继续绣。

凤玄姬的脸色,却瞬间沉了下来。

“靖远侯,未奉召,不得入绣衣局。”她冷声道。

沈怀瑾淡淡一笑:“凤公公,今日不同往日。”

他取出一枚令牌,在灯下微微一晃。

“中枢调令。”

“自此刻起,堪舆图由我接管。”

凤玄姬的眼,骤然一缩。

“你想夺我的图?”

“不是夺。”沈怀瑾道,“是接手。”

他看向沈绣:“也包括,我的妹妹。”

凤玄姬冷笑一声:“沈怀瑾,你以为,没有我,你能让这幅图成吗?”

沈怀瑾目光微冷:“正因如此,我才亲自来。”

“你已做得够多了。”

“接下来——”

“该退场了。”

空气,在这一刻,几乎凝固。

凤玄姬盯着沈怀瑾,良久,忽然笑了。

那笑,带着一种近乎癫狂的意味。

“退场?”

“沈怀瑾,你以为,你今日能走出这里?”

她抬手,石室外立刻传来内卫拔刀的声响。

可几乎在同一时刻,沈怀瑾身后的内监,也纷纷亮出兵刃。

两方,在狭窄的石道中对峙。

火光跳动,映得人影如鬼。

沈绣低着头,手中的针,却几乎要刺破绢面。

她的心,狂跳不止。

她没想到——

兄长,竟会在此刻,亲自入局。

这意味着——

她设下的火脉逆线,极可能,会直接烧到他。

“沈怀瑾。”凤玄姬低声道,“你可知,这幅图一旦成,你我,都将没有退路。”

沈怀瑾淡淡道:“我从不退。”

凤玄姬忽然转头,看向沈绣。

“你呢?”她问,“沈绣。”

“你想让谁赢?”

沈绣的针,停在半空。

她缓缓抬头,看向凤玄姬,又看向沈怀瑾。

这一刻,她仿佛站在两座深渊之间。

一边,是逼她为奴、以人命为棋的疯子。

一边,是用她的死,换权势的至亲。

她忽然笑了。

那笑,很轻,却带着彻骨的寒。

“我谁都不想让赢。”

她低声道。

凤玄姬一怔。

沈怀瑾的目光,也微微一变。

“阿绣。”他皱眉,“你在说什么?”

沈绣没有再看他。

她低下头,手中的针,缓缓落下。

第八十六针。

她继续绣。

仿佛方才的一切,不过是风过耳畔。

可只有她自己知道——

她已经下定了决心。

无论谁赢。

她都要——

焚局。

凤玄姬与沈怀瑾的对峙,最终以“暂缓”告终。

双方都清楚,在图未成之前,谁也不敢轻易动手。

他们各自退开,却都留人在石室外。

沈绣,成了这场博弈中,被夹在中央的“钥匙”。

而她,仍在绣。

第八十七针。

第八十八针。

第八十九针。

她的呼吸,几乎与针落的节奏一致。

每一针,都像是在倒数自己的命。

第九十针时,她的心,猛地一沉。

这一针,正落在火脉逆线的关键节点上。

她的手,微不可察地一顿。

然后,极稳地——

多绕了一圈。

这一圈,细若游丝。

却在“地息绡”的牵引下,与整幅心卷的势,悄然咬合。

这一刻,她清楚地感到,绢下的地息,猛地一颤。

仿佛有什么东西,被她轻轻点醒。

她知道——

火脉,已成。

只待——

引。

她的背后,凤玄姬的目光骤然一凝。

沈怀瑾,也微微眯起了眼。

两人同时察觉到,那一瞬间的异样。

“你做了什么?”凤玄姬冷声问。

沈绣却只是平静地收针。

“照你们的吩咐。”

凤玄姬死死盯着她,却看不出任何破绽。

沈怀瑾沉默良久,忽然开口:

“继续。”

第九十一针。

第九十二针。

……

当她绣到第九十五针时,石室外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一名内卫冲入,单膝跪地:

“报!北疆急报!”

“雪岭关外,叛军再动,边军请求依图再调!”

凤玄姬的眼中,闪过一丝狂喜。

“听见了吗?”她看向沈怀瑾,“你的图,正在赢。”

沈怀瑾却并未露出喜色。

他只是看着沈绣,目光深沉。

“阿绣。”他低声道,“等这一针完。”

“跟哥哥回家。”

沈绣的心,狠狠一痛。

可她没有抬头。

她只在心中,冷冷地回答了一句:

沈怀瑾。

沈府,早在那一夜,就已经烧成灰了。

第九十六针。

她的手,开始微微发抖。

不是因为怕。

而是因为,她终于走到了尽头。

只剩——

最后一针。

第九十七针。

这一针,正是她为自己准备的——

终线。

她缓缓抬手。

整个石室,仿佛在这一刻,安静下来。

凤玄姬屏住呼吸。

沈怀瑾目光如炬。

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她的手上。

沈绣闭上眼。

脑海中,闪过父母的笑脸,兄长少年时的温和,绣坊里的灯火,还有刑台上滚落的血雪。

她忽然觉得,很累。

可她的手,却异常稳定。

针落。

线入。

收。

当这一针落定时,她清楚地感到——

那根火脉逆线,终于,与整幅心卷,彻底咬合。

仿佛一张无形的弓,被她拉到了极限。

只需——

一根火星。

她缓缓睁开眼。

看向凤玄姬。

又看向沈怀瑾。

“图,快成了。”她轻声道。

“可你们知道吗?”

“这幅图,也在等你们——”

“送它,一把火。”

凤玄姬脸色骤变。

沈怀瑾猛地上前一步:“阿绣!你——”

话未说完。

沈绣忽然抬手,将绣针狠狠刺入自己的掌心。

鲜血,瞬间涌出。

血,顺着金钢线浸染的针尾,滴落在心卷之上。

正滴在——

火脉逆线的起点。

那一刻。

整块地息绡,骤然震动!

仿佛大地深处,有什么东西,被鲜血唤醒。

凤玄姬失声尖叫:“你疯了!!”

沈怀瑾脸色大变:“阿绣!住手!!”

可已经来不及了。

沈绣抬起染血的手,看着他们,露出一个近乎温柔的笑。

“这就是——”

“我给你们,绣的路。”

石室中,忽然传来一声低沉的轰鸣。

像是地底深处,有巨兽翻身。

赤灯疯狂摇曳,尘土自穹顶簌簌落下。

凤玄姬踉跄后退,失声道:

“地火……你引动了地火?!”

沈绣没有回答。

她只是靠在绣案上,喘着气。

她知道——

她赌对了。

火脉,已经被唤醒。

可真正的焚城之势,还需时间汇聚。

这只是——序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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