绛雪轩内,晨曦透过窗棂,洒下一地碎金。
京禾悠悠转醒,拥着锦被坐起,脑中还有些混沌。
昨夜种种浮上心头,她记得自己僵着身子紧张了半宿,可那位年轻的帝王,除了一开始将她揽入怀中,便再没有其他逾矩之举。
他的怀抱带着清冽的菖蒲香和温热的体温,竟让她在后半夜莫名安心,沉沉睡去,以至于……睡到了这个时辰。
揽月和抱琴早已候在一旁,见她醒来,脸上带着意味深长的笑意,上前为她更衣梳妆。
“娘娘终于醒了。”抱琴轻声笑道,语气里满是欢喜。
京禾脸颊微烫,心知她们定是误会了。
可这等事,越描越黑,难道要她宣称自己与陛下清清白白?
她索性抿了唇,带着点羞恼,默认了这桩谣言,那气鼓鼓的模样,反倒更显娇憨。
用过早膳,陛下并未亲至,来传话的是御前得力的李怀义公公。
“娘娘,陛下请您往乾元殿一叙。”小李公公笑容可掬,态度比昨日更为恭敬。
殿外,帝王专用的步辇已静候多时。
京禾心下疑惑,却也未多问,只安静地由抱琴扶着上了步辇。
这是她第一次前往帝王处理政务的核心地带——乾元殿。
朱墙高耸,殿宇森严,每一步都透着天家威仪。
李怀义在前引路,语气轻快地说道:“娘娘,陛下今早特意下旨,宣了越国夫人沈清晏入宫。”
越国夫人?京禾是听过这位夫人的大名的。沈清晏出身江东顶尖士族沈氏,自幼以才学闻名,通史书、晓音律,是真正的闺阁典范。
她十五岁嫁与当时还只是太子洗马的苏敬之,彼时苏家尚是寒门新贵,她不仅以陪嫁的千卷藏书助夫君精进学问,更凭借沈家的人脉,为苏敬之在清流中铺就了道路。
可以说,苏大人能有今日之地位,越国夫人功不可没。
这样一位女子,是朝野内外敬仰的对象。
陛下为何突然宣她入宫,又为何唤自己前来?京禾心中忐忑,只能随着引路太监,一步步走入那象征着至高权柄的殿阁。
殿内,一位身着端庄诰命服制的妇人早已静候。
她看上去不过四十出头,保养得宜,气质温婉中透着历经世事的沉静,眉眼间一派慈和。
见到京禾,妇人优雅地躬身行礼,声音温和清晰:“臣妇沈氏,拜见明妃娘娘。”
京禾忙虚扶一下,轻声道:“越国夫人不必多礼。”
两人目光交汇,一个是不谙世事、初入宫闱的妃嫔,一个是久负盛名、睿智通透的一品诰命。
乾元殿内,暗香浮动,一时静谧无声,唯有窗外隐约传来的鸟鸣。
越国夫人沈清晏是何等通透的人物,见京禾眉宇间仍带着些许初入深宫的怯意与拘谨,便知这小姑娘尚未全然适应。
她并不急于道明来意,反而如同闲话家常般,温声细语地问起京禾的喜好,平日里读些什么书,可有什么雅趣。
她的声音柔和,态度恳切,没有丝毫居高临下的意味。
京禾本性便是个温顺和善的姑娘,见这位名满天下的夫人如此平易近人,心中的紧张渐渐化开,也愿意轻声细语地回应。
一来一往,气氛竟是难得的融洽。
京禾心中不禁对这位气度雍容、学识渊博的夫人生出了几分由衷的敬慕。
瞧着时机差不多了,越国夫人方含笑看着京禾,眼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怜爱,柔声道:“陛下宣召臣妇入宫,是嘱托臣妇来陪伴、教导娘娘。娘娘心中可曾好奇,陛下希望臣妇教导些什么吗?”
京禾闻言,抬起清澈的眼眸,带着几分不确定,试探着回答:“莫非……是宫中的规矩礼仪?”
她想着,这大概是每位新妃嫔的必修课。
越国夫人却缓缓摇头,唇边的笑意更深了些,也更暖了些。
“陛下对臣妇说,娘娘天资聪颖,好学勤奋,是块璞玉。只是陛下日理万机,恐难以分身细致教导,心中挂念,故而特命臣妇前来,一则为您讲书解文,二则……也陪您说说体己话,让您在这深宫之中,能有个可说话的长辈。”
京禾彻底愣住了,一双杏眼因惊讶而微微睁大。
萧执……他竟连这点都想到了?他看出她无人教导,心中向学,便为她请来了天底下最负盛名的女先生?
他为何……要待她这般周到?这好意来得如此突然又细致,让她的心湖像是被投下了一颗石子,漾开圈圈复杂的涟漪,有受宠若惊,有难以置信,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酸软。
万千思绪最终只化作行动。
她压下心头的波澜,站起身,对着越国夫人极为郑重地、盈盈拜了下去,声音虽轻,却满是真诚:
“京禾愚钝,日后……便有劳夫人悉心教导了。”
……
日影西斜,将乾元殿的窗棂拉出长长的金色影子。
京禾站在殿门外,望着越国夫人离去的身影,心里满是依依不舍。
夫人谈吐那般文雅,待人又仁厚,不仅耐心与她讲书,还给她列了几本适合入门阅读的书单,真真是位难得的良师。
她正抱着书和笔记,想着自己走回绛雪轩,却被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小李公公拦住了去路。
“娘娘,您这是要去哪儿?”小李公公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紧张。
京禾一愣:“怎么了?我不能回去吗?”
小李公公立刻堆起笑容,压低声音:“娘娘说哪里话,只是……陛下还在里头批折子呢,忙了整整一下午,连口茶都没顾上喝。”
他话说到这儿,便停住了,只拿眼瞧着京禾。
京禾这才恍然,原来是这个意思。
她迟疑地看了一眼那紧闭的殿门:“那……我进去看看?”
小李公公脸上顿时笑开了花,仿佛就等她这句话似的。
就在这时,抱琴也不知从哪儿端来一个精致的瓷碗,里面是热气腾腾、香气扑鼻的鸡丝粥。
“娘娘,小厨房刚熬好的,最是暖胃。”
京禾看着这仿佛早已准备好的粥,再瞧瞧小李公公和抱琴那一脸我们都懂的笑意,脸颊不禁微微发烫。
这……这也太齐全了些,像是早就谋划好的一般。
她心里暗自嘀咕,虽说她与陛下已是同榻而眠的关系,可说到底,两人统共也没说上几句话,实在算不得熟络。
可事已至此,她也只能硬着头皮,接过那碗温热的粥,深吸一口气,朝着殿门走去。
出乎意料,守卫的宫人并未阻拦,她竟就这般顺利地走了进去。
殿内比外面幽静许多,烛火已经点起,将偌大的空间照得通明。
萧执正坐在紫檀木长案后,微蹙着眉,专注地看着手中的奏章,朱笔悬停,侧脸在灯光下显得有些冷硬。
听到脚步声,他并未立刻抬头,只淡淡道:“不是说了,无事不要来扰。”
京禾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捧着粥碗,进退两难地站在原地,轻声开口:“陛下……”
听到是她的声音,萧执执笔的手微微一顿,终于抬起眼。
当看到是她,以及她手中那碗正冒着热气的粥时,他眉宇间的倦色和冷凝似乎悄然化开了一丝。他放下笔,揉了揉眉心,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缓和:
“是你。怎么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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