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外隐约传来几声凄清的猫头鹰啼叫,在寂静的秋夜里显得格外刺耳。
京禾本就睡得浅,被这声音扰得辗转反侧,后半夜几乎未能安眠。
天光未亮,她便索性起身,拥着薄毯,就着案头一盏昏黄的烛火,漫无目的地翻着书卷。
心思却全然不在书上。
昨夜萧执离去时那仓促而隐忍的背影,反复在她脑海中浮现。
他提及母后时那深藏的痛楚,让她心里也跟着闷闷的。
陛下的事,如今便是她的事。
更何况,他待她这般好,她总想为他做点什么,哪怕只是分担一丝沉重也好。
她忽然想起了那位高家大小姐,高月婵。
那个曾为救先皇后而受伤,如今却被困在深闺、连婚约都岌岌可危的女子。
天亮了,京禾便唤来揽月,细细询问了高小姐的近况。
这才得知,月婵小姐当年伤势沉重,缠绵病榻三年,身子骨一直未能大好,几乎足不出户。也正因如此,才给了她那庶妹和未婚夫可乘之机。
想到此节,京禾不禁感到一阵头疼。
这局面着实棘手,一边是于皇家有恩的忠良之后,一边是牵扯到朝臣家事的糊涂账,该如何处置才能既安抚高家,又维护陛下的颜面,还能……稍稍慰藉陛下心中对母后的那份亏欠与追念呢?
正当她蹙眉凝思时,帐帘被轻轻掀起,抱琴端着一碟刚出炉、还冒着热气的梅花酥走了进来,笑意盈盈。
“娘娘起得这样早,先用些点心垫垫肚子吧,仔细饿着了。”
诱人的甜香扑鼻而来。
京禾看了看那精致可口的点心,又看了看手中令人烦忧的卷宗,最终轻轻叹了口气。
“罢了,”她放下书卷,接过银箸,“天大的事,也等填饱肚子再说吧。”
京禾独自用了早膳。
陛下一早就遣了小李公公来传话,说今日秋猎事务繁杂,又有与臣下同乐的骑射比试,恐怕无暇陪她,让她不必拘束,可自行在行苑附近走走看看。
京禾乖巧应下。
她自知骑术尚浅,那狩猎场箭矢横飞,她去了反是添乱,倒不如安分些。
用罢点心,她略一思忖,便对揽月道:“本宫想出去走走,看看贵女们平日都做些什么消遣。”
揽月会意,陪着她往行苑西侧一处专供女眷活动的围场行去。
这地方不大,却布置得精巧,此刻正是一片欢声笑语。数十位世家贵女身着色彩明丽的骑装,或在平坦的草地上驭着小马悠闲踱步,或三三两两聚在一处,挥杖击鞠,身姿矫健,充满了蓬勃的朝气。
见京禾在一众宫人簇拥下缓步行来,场中的喧闹声略微一顿,随即,众位贵女纷纷停下动作,上前见礼,盈盈下拜。
“臣女/妾身,参见明妃娘娘,娘娘金安。”
京禾抬手虚扶,露出温和的笑意:“诸位不必多礼。都请起吧。本宫在燕国时,便常闻大雍女子不仅文采斐然,更兼弓马娴熟,风姿过人。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各位自便即可,莫要因本宫扰了雅兴。”
她说话时,目光已不着痕迹地将在场诸人扫视了一遍,最终,视线落在了一位身着水青色骑装的少女身上。
那少女气质与周围谈笑风生的贵女们颇为不同,她眉眼清冷,神情疏淡,即便身处人群环绕之中,也自有一股出尘之感。
她并未像旁人一般热情上前,只是随着众人微微颔首致意,便安静地立于一旁。
京禾心中一动,正欲寻个由头与她搭话,人群中倒先有一位身着红衣、瞧着性子颇为爽朗的贵女笑着接过了话头。
“娘娘谬赞了。今日难得娘娘前来,不如一起玩两局马球?姐妹们也好在娘娘面前献献丑。”
京禾心中一紧,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窘迫。
她在燕国深宫,能吃饱穿暖已是不易,何曾有机会学这些贵女们的玩意儿?可若直接推脱不去,又恐拂了众人兴致,显得自己孤僻不群。
正在为难之际,那率先开口的红衣少女却是个玲珑剔透的人儿,见京禾面露迟疑,眼珠一转,已猜到了七八分。
她笑容灿烂,主动上前一步,语气带着娇憨的抱怨,巧妙地替京禾解了围:
“哎呀,娘娘您有所不知,臣女与沈家姐姐斗了许久,总有人说臣女的马球技艺不如她,臣女可不服气!不如今日娘娘在此,正好给我们当个见证,瞧瞧到底是谁更胜一筹,也好堵上那些人的嘴嘛!”
说着,她已亲昵地挽住了那位青衣女子的手臂,轻轻摇晃了几下。
那被唤作沈家姐姐的女子神情虽依旧清冷,却也并未推拒,只是顺着力道看向京禾,唇边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语气温和地附和道。
“娘娘若得闲,不妨为我们做个评判,可好?”
这番话既给了京禾一个不必参与的台阶,又将气氛烘托得更为轻松自然。
京禾暗暗松了口气,从善如流地点点头,温言道:“本宫对马球规矩不甚熟悉,但观战助兴却是极好的。两位姑娘请自便,本宫拭目以待。”
见明妃应允,在场的贵女们纷纷雀跃起来,很快便各自组好了队伍。
另有几位性子活泼、胆子也大些的姑娘,并未下场,而是簇拥到京禾身边,引她在场边视野最佳的一处软椅落座。
“娘娘,您坐这儿,看得清楚!”一位圆脸少女机灵地递上一盏清茶。
另一位鹅黄衣裙的小姑娘则眨着好奇的大眼,脆生生地问:“娘娘,臣女听说燕国能歌善舞,盛出美人。像娘娘这般好看的人,臣女还从未见过呢!”
京禾目光追随着场中那抹飒爽的青衣与明艳的红影,耳畔是几位活泼贵女的低声笑语。
“娘娘,那位红衣姑娘,是宋将军府上的三小姐,性子最是爽利大方,我们都唤她宋三娘。”一位穿藕荷色裙衫的姑娘小声介绍道。
“她打马球也厉害,就是总爱和丞相家的小姐较劲儿。”
“另一位便是丞相家的长女,沈清婉沈姐姐了。”另一位鹅黄衣衫的少女接话,语气带着崇拜。
“她可是我们京城有名的才女,诗词书画无一不精,只是性子清冷了些,不大爱说话。”
京禾微笑颔首,目光落在沈清婉身上。
但见她在马上身姿挺拔,控马娴熟,挥杆之间从容不迫,与宋三娘的锋芒毕露截然不同,却自有一种沉静的力量。
她正看得入神,冷不防身侧一位穿着水绿襦裙、瞧着年纪最小的姑娘忽然凑近了些,压低声音,眼睛亮晶晶地问:
“娘娘,听说燕国女子多柔美婉约。那……燕国的男子呢?是不是也如传言那般,多出美男子呀?”
这问题来得突兀。
旁边几位原本在认真看球的姑娘,也瞬间被吸引了注意,纷纷转过头来,望向京禾,脸上带着有些羞怯又充满兴趣的表情。
京禾被这突如其来的“围攻”弄得一愣,脸颊微热,不自然地轻咳了一声。
燕地出美人,这传闻自古有之,只是多指女子,鲜少有人如此直白地问及男子。
她脑海中飞快掠过在燕国宫宴上见过的那些大臣——有年迈持重的,也有正当盛年的,但若论美男子……
“这个……”她沉吟片刻,努力在记忆中搜寻,最终只得据实以告,声音轻柔。
“大抵……是有些的。本宫见过的……都、都还算端正。”
这回答实在笼统,贵女们眼中闪过促狭的笑意。那位水绿衣裙的姑娘胆子最大,又追问:“那比起我们大雍的儿郎呢?娘娘觉得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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