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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杂货铺里光线昏暗。

窗玻璃上积着厚厚的灰尘,午后的阳光艰难地挤进来,在空气中形成几道光柱,照亮飞舞的尘埃。货架是简陋的木架子,上面零零散散摆着些日用品——搪瓷缸、肥皂、火柴、针线盒,还有几包用油纸包着的糕点,看起来放了很久。

柜台后坐着一个六十来岁的老人,戴着一副老花镜,正在补袜子。听到门响,他抬起头,眯着眼打量周子安和赵老头。

“赵伯?”老人放下针线,站起来,“稀客啊,您老怎么来了?”

“带个朋友看看。”赵老头摆摆手,示意周子安自己转。

周子安站在门口,左手腕的烙印滚烫得像要烧起来。热度集中在靠近手掌的位置,一跳一跳的,像脉搏。

他环顾四周。铺子不大,二十来平米,一目了然。除了货架和柜台,墙角堆着几个麻袋,应该是粮食。地上铺着青砖,缝里长着青苔。

但那股热度在引导他——往柜台后面走。

“掌柜的,”周子安开口,“您这铺子……以前是茶馆?”

老人愣了一下,推了推老花镜:“你咋知道?这都多少年前的事了。”

“听人说的。”周子安走近柜台,“能进去看看吗?我……对老建筑挺感兴趣。”

老人看看赵老头,赵老头点点头。老人这才让开身子:“看吧看吧,没什么好看的,就是个小铺子。”

周子安绕到柜台后面。这里更窄,只够站一个人。墙上贴着泛黄的报纸,日期是十年前的。墙角有个小煤炉,炉子上坐着水壶,正咕嘟咕嘟冒着热气。

烙印的热度集中在靠墙的一个旧木箱上。

箱子不大,漆皮剥落,铜锁锈死了。箱盖用麻绳捆着,上面落着厚厚一层灰。

“这箱子……”周子安问。

“哦,那个啊。”老人走过来,“我爷爷留下的,说是以前茶馆的账本什么的。锁坏了打不开,就扔那儿了。”

周子安伸手摸了摸箱子。指尖触到木头的瞬间,一股电流般的触感顺着指尖窜上来,直冲大脑!

又是记忆碎片。

这次不是画面,是声音。

咿咿呀呀的戏曲声,老留声机那种略带杂音的质感。唱的是《牡丹亭》,杜丽娘游园惊梦那段: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声音很轻,很哀婉。然后是茶杯磕碰的脆响,人声低语,还有……压抑的抽泣。

一个年轻女子的抽泣。

周子安猛地缩回手,大口喘气。

“咋了?”老人疑惑地看着他。

“没事……有点闷。”周子安稳住呼吸,看向赵老头。

赵老头会意,从怀里掏出一包烟,递给老人一支:“老王,借个火。”

老人接过烟,转身去煤炉边点火。趁这机会,周子安迅速蹲下身,检查木箱。

箱子很沉,锁确实锈死了。但箱盖和箱体之间有道缝隙,大约一指宽。他凑近缝隙往里看——

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见。

但烙印的热度更强烈了,几乎要灼伤皮肤。沈清月的魂魄碎片,一定在里面。

“掌柜的,”周子安站起来,“这箱子能卖给我吗?我……喜欢收藏老物件。”

老人点着烟,深深吸了一口,透过烟雾看他:“小伙子,这破箱子不值钱。”

“我喜欢。”周子安从钱包里抽出几张钞票——这是他身上最后的现金了,“这些够吗?”

老人看了看钱,又看了看赵老头,最后还是接了:“成吧,你乐意就搬走。不过先说好,箱子打不开,里面要是空的,可别怪我。”

“不会。”

周子安付了钱,试着搬箱子。很沉,至少有四五十斤。他一个人有点吃力。

赵老头过来帮忙。两人一人抬一边,把箱子搬出柜台。

“放着吧,”赵老头说,“我找人帮你送回去。”

“不用,我自己能行。”周子安咬牙。他不想让更多人接触这东西。

两人抬着箱子往外走。老人送到门口,忽然说:“对了,箱子里要是有唱戏的唱片,记得还我。我爷爷以前爱听戏,收集了不少。”

周子安脚步一顿:“唱片?”

“嗯,黑胶的,老古董了。”老人吸了口烟,“茶馆那会儿,每天下午都放戏。我爷爷说,有个小姑娘总来,每次都坐靠窗的位置,点一壶茶,一听就是一下午。后来……后来就不来了。”

周子安心头一紧:“那小姑娘……长什么样?”

“记不清了。”老人摇摇头,“我那会儿才几岁,只记得她穿学生装,短发,不爱说话。哦对了,她手里总攥着个怀表,时不时拿出来看,好像……在等人。”

怀表。

周子安想起在沈宅找到的日记本,里面夹着一张沈清月的照片。照片上的她穿着学生装,短发,笑容干净。

“她等谁?”他问。

“谁知道呢。”老人弹了弹烟灰,“等人呗。等了一下午,天黑了才走。后来茶馆关门,改成铺子,就再没见过她了。”

周子安还想问,赵老头拉了拉他袖子。

“走吧,天不早了。”

两人抬着箱子回到沈宅。一路上引来不少目光,但没人敢上前问——赵老头在镇上是出了名的脾气怪,没人愿意招惹。

进了沈宅,赵老头直接把箱子抬进正堂,放在供桌前。

“打开看看。”他说。

周子安找来锤子和凿子,费了好大劲才把锈死的锁撬开。箱盖掀开的瞬间,一股陈年的霉味扑面而来。

箱子里塞得满满的。最上面是一沓账本,纸张发黄发脆,墨迹晕染。账本下面压着些杂物——几个缺口的茶杯,一把破扇子,还有……一台老式留声机。

留声机的喇叭已经瘪了,发条锈得转不动。旁边散落着几张黑胶唱片,标签都模糊了,只能勉强认出“百代公司”“胜利唱片”的字样。

周子安小心地翻找。账本、茶杯、扇子……没有怀表。

但烙印的热度,指向箱子最底层。

他搬开留声机,下面压着一个扁平的木匣子,雕着简单的花纹。匣子没上锁,轻轻一掀就开了。

里面是空的。

不,不是完全空。匣底铺着一层红色绒布,绒布上有一个浅浅的凹痕,形状……像一块怀表。

怀表被拿走了。

周子安拿起木匣,仔细看。凹痕很新,绒布上还有细微的摩擦痕迹——有人最近打开过这个匣子,拿走了怀表。

“掌柜的说,他爷爷留下的箱子,锁坏了打不开。”周子安抬头看赵老头,“但这匣子没锁,怀表不见了。”

赵老头蹲下身,接过木匣,凑到鼻尖闻了闻。

“有股味道。”他皱眉,“很淡,但……我闻过。”

“什么味道?”

“李青阳身上的味道。”赵老头的声音沉下来,“檀香混着硫磺,还有……血味。”

周子安后背发凉:“李青阳来过杂货铺?拿走了怀表?”

“有可能。”赵老头放下木匣,“那老家伙鼻子灵得很,肯定也察觉到了这里的魂魄碎片。他拿走怀表,要么是想收集魂魄,要么……”

“要么什么?”

“要么是想引你上钩。”赵老头看着周子安,“他知道你和沈清月有血契,能找到魂魄碎片。他拿走怀表,你就得去找他。”

周子安握紧拳头。手腕上的烙印还在发烫,但热度开始减弱——因为碎片不在这里了。

“那现在怎么办?”

“等。”赵老头说,“他既然拿走怀表,就一定会联系你。等着,看他下一步棋怎么走。”

“可沈清月等不起!”周子安的声音不自觉地提高,“孟处长说魂魄碎片最多只能存在四十九天,现在已经过去……”

他忽然停住。

从他在沈宅捡到金镯,到现在,过去几天了?

三天?四天?

血契的期限是四十九天。如果四十九天魂魄不能重聚,沈清月就会彻底消散。

“我知道。”赵老头拍拍他肩膀,“急也没用。李青阳不是傻子,他躲了九十年,不会轻易露面。你得有耐心。”

周子安看着空荡荡的木匣,胸口堵得慌。

他好不容易找到线索,却被人抢先一步。那种无力感,像潮水一样淹没了他。

“先回去吧。”赵老头说,“箱子放这儿,我处理。你回去好好练吐纳,养足精神。李青阳只要露面,就有机会。”

周子安点点头,拖着沉重的脚步离开沈宅。

回到客栈时,天已经黑了。阿桂正在大堂擦桌子,见他回来,欲言又止。

“周记者……”

“嗯?”

“刚才……有人来找你。”阿桂压低声音,“一个道士打扮的人,瘦瘦的,眼睛特别亮。他说让你明天辰时,去镇西的老槐树下等他。”

辰时,早上七点到九点。

“他说什么事了吗?”

“没说。只留了这个。”阿桂从围裙口袋里掏出一张黄纸符,折成三角形,用红绳系着,“他说你看了就知道。”

周子安接过符纸。入手冰凉,纸上有朱砂画的复杂图案。他翻到背面,上面用毛笔写了一行小字:

【怀表在我处。欲取,独来。】

落款是一个“李”字。

李青阳。

他终于露面了。

周子安握紧符纸,纸边硌得掌心生疼。

“周记者……”阿桂担忧地看着他,“那人看着不像好人,你……小心点。”

“谢谢阿桂姐。”周子安勉强笑了笑,转身上楼。

回到房间,关上门,他背靠着门板滑坐到地上。

左手腕的烙印还在发烫,热度集中在掌心——那是怀表应该在的位置。

李青阳拿走了怀表,也拿走了沈清月的一部分记忆,一部分魂魄。

他必须拿回来。

但独去?周子安不傻。李青阳是邪修,杀人不眨眼,九十年前就能为了续命害死沈清月,现在为了他的“至阳之血”,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独去就是送死。

可不去,怀表拿不回来,沈清月的魂魄就永远缺一块。

周子安看着手里的符纸。黄纸,朱砂,红绳——看起来很普通,但他能感觉到上面有微弱的能量波动,和李青阳身上的“浊气”很像。

这符纸不仅是传信,也是标记。李青阳能通过它追踪他的位置。

他得去。但得做好准备。

周子安爬起来,从背包里翻出那本《基础吐纳》。孟怀谨说,吐纳能增强他对灵异的感知力和控制力。他现在需要这个。

他盘腿坐在床上,闭上眼睛,按照册子上的方法开始呼吸。

吸气,想象气流从全身毛孔进入……

这一次顺利多了。丹田里的气团很快凝聚,随着呼吸缓缓旋转。他尝试将气流引向左手腕——有点滞涩,但比白天好多了。

当气流触碰到烙印的瞬间,热度再次爆发。但这次没有记忆碎片涌来,只有一种模糊的“感知”——他能感觉到,在镇西方向,有一个冰冷、邪恶的存在,像黑夜里的篝火一样醒目。

那是李青阳。

周子安继续吐纳,尝试将气流扩散到全身。很慢,像水滴渗入海绵,一点点浸润四肢百骸。他能感觉到,那股因锁魂散而侵入体内的阴冷力量,正被阳气一点点驱逐、融合。

不知过了多久,他睁开眼睛。

房间里一片漆黑,窗外已是深夜。但奇怪的是,他能“看”清房间里的每一个细节——不是用眼睛,而是用那种模糊的感知。桌子的轮廓,椅子的形状,背包的阴影,甚至墙上的一只小虫,都清晰地印在脑海里。

这就是感知力?

周子安下了床,没开灯,在房间里走了几步。脚步很轻,几乎没有声音。他试着伸手去拿桌上的水杯——手指还没碰到,就“感觉”到了杯子的形状、温度、甚至里面剩了多少水。

这能力……有点吓人。

但有用。

他重新坐下,开始思考明天的计划。

独去老槐树,肯定不行。但带人去,李青阳会发现,可能会直接撕票——撕了怀表,毁了沈清月的魂魄碎片。

他需要一种既安全又能拿回怀表的方法。

忽然,他想起孟怀谨给的名片。

【捏碎它,我们会立刻知道你的位置。】

如果他在见到李青阳、拿到怀表之后,立刻捏碎名片呢?第七处的人会不会及时赶到?

风险很大。李青阳不是普通人,一旦发现不对劲,可能会立刻下杀手。

周子安捏着那张黑色名片,金属的质感冰凉坚硬。

他需要一个更稳妥的计划。

视线落在窗台上。那里摆着一个小盆栽,是阿桂放的,说是能净化空气。盆栽里种的是薄荷,翠绿的叶子在夜色中微微发亮。

周子安走过去,摘下一片薄荷叶,放在手心。

然后,他尝试将丹田里的气流引到掌心。

很慢,很小心。气流像细线,一点点流向手掌。当气流触碰到薄荷叶的瞬间——

叶子轻轻颤动了一下。

不是风吹的,是叶子本身在动,像有生命一样。

周子安加大气流输出。叶子颤动得更厉害,然后……开始发光。

很微弱,翠绿色的光,像萤火虫。

他成功了。他能用“气”影响现实物体。

虽然只是让一片叶子发光,但这是第一步。

周子安又试了几次,直到能稳定控制气流,让叶子持续发光三分钟。消耗很大,每次尝试后都头晕眼花,但他在进步。

他看了眼时间——凌晨两点。

离辰时还有五个小时。

他需要休息,但睡不着。索性继续练习吐纳,巩固刚获得的能力。

凌晨四点,他终于撑不住,倒在床上睡着了。

这一觉睡得很沉,没有梦。

早上六点半,他被敲门声惊醒。

“周记者?醒了吗?”是阿桂的声音,“有人找你。”

周子安猛地坐起,看向窗外——天刚蒙蒙亮。

“谁?”

“说是你朋友,姓孟。”

孟怀谨?

周子安跳下床,打开门。孟怀谨站在门外,依旧是那身中山装,手杖靠在门边,脸上没什么表情。

“孟处长?您怎么……”

“赵伯告诉我了。”孟怀谨打断他,径直走进房间,反手关上门,“李青阳约你辰时在老槐树下见?”

“是。”周子安把符纸递给他。

孟怀谨接过,只看了一眼就皱起眉:“追踪符。你拿着它,李青阳就能知道你的位置、甚至身体状况。”

“那怎么办?”

“简单。”孟怀谨从怀里掏出一张空白黄纸,咬破指尖,用血在上面画了个复杂的图案。画完,他将血符贴在原来的符纸上。

嗤——

一声轻响,两张符纸同时化为灰烬。

“好了。”孟怀谨拍拍手,“追踪断了。但李青阳会知道,他会警惕。”

“那怀表……”

“怀表要拿,但你不能去。”孟怀谨看着他,“我去。”

“您去?”

“我是第七处处长,对付邪修是我的职责。”孟怀谨语气平静,“而且李青阳的目标是你,不是你手里的东西。我去,他反而不会轻举妄动。”

周子安沉默了几秒:“那……我能做什么?”

“你留在这里,继续练吐纳。”孟怀谨说,“晚上赵伯会来,带你去第四个光点的位置。那个光点在移动,不好找,需要你的感知能力。”

“第四个光点……”周子安想起昨天感知到的,那个飘忽不定的暗红色光点。

“对。那可能是沈清月最大的一块魂魄碎片,也可能是……别的东西。”孟怀谨的眼神变得锐利,“无论是哪种,都必须找到。”

周子安点点头。他知道自己现在的能力还不足以正面应对李青阳,去也是添乱。

“孟处长,”他忽然问,“如果……如果拿回所有魂魄碎片,沈清月真的能恢复吗?”

孟怀谨看着他,许久,才缓缓说:“魂魄就像镜子,碎了,就算拼回去,裂痕也在。她能恢复意识,但不再是完整的她。有些记忆会丢失,有些情感会淡化,甚至……她可能不记得你。”

周子安的心沉了下去。

“但至少,”孟怀谨补充,“她能往生。不用再困在这世间,受九十年的苦。”

是啊,至少能往生。

周子安低头看着手腕上的烙印。暗红色的纹路在晨光中微微发亮,像在呼吸。

“您去吧。”他抬起头,“我在这里等。”

孟怀谨点点头,没再多说,转身离开。

门关上,房间里重归寂静。

周子安走到窗边,看着孟怀谨的背影消失在晨雾中。

镇西的老槐树,李青阳,怀表。

一场九十年前的恩怨,要在今天了结吗?

他不知道。

但他知道,无论结果如何,他的生活,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窗外,天色渐亮。

辰时快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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