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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清脆的耳光声在室内回荡。顾晏之的脸偏向一侧,脸上迅速浮现出红印。他却笑了,笑声苍凉而悲怆。

“母亲这一巴掌,倒是打醒了我。”他缓缓转过头,眼中是前所未有的清明和决绝,“从今起,我的事,不劳母亲心。至于续弦之事…”

他顿了顿,声音冷如寒冰:“母亲若再提,我便剃了这头烦恼丝,去寺里做个和尚,陪小碗青灯古佛,了此残生。”

顾夫人被他眼中的决绝吓到,踉跄后退一步,跌坐在椅子上:“你…你…”

“福伯,”顾晏之不再看她,扬声道,“送老太太回房休息。没有我的允许,任何人不得打扰。”

福伯战战兢兢地进来,扶起失魂落魄的顾夫人。

顾晏之最后看了一眼这个他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地方,转身,毫不留恋地离开。

月光下,他一头白发如雪,背影挺拔而孤寂。

顾晏之走出母亲的院子,夜风一吹,方才强压下的酒意混杂着怒火直冲头顶。他脚步虚浮,却不愿回那空旷得令人窒息的主院。不知不觉间,他竟走到了城南一家名为“忘忧居”的酒楼前。

这里不算顶豪华,却因酒醇菜香,在京城小有名气。往里,他或许会因喧嚣而避开,但此刻,那隐约传来的杯盘交错声和人语嘈杂,反而成了抵御内心那片死寂的唯一屏障。

他拴好马,步履有些虚浮地踏上楼梯,寻了一个临窗的僻静角落坐下。小二认得他,虽惊异于这位将军的突然到来,以及这一头不知何故的白发,却也不敢多问,连忙送上最好的酒和几样精致小菜。

顾晏之挥退了想要伺候的伙计,自顾自地斟满酒杯。琥珀色的液体在杯中晃动,映出他憔悴的面容。他没有丝毫犹豫,仰头一饮而尽。辛辣的液体如同火焰般灼烧过喉咙,落入胃中,带来一阵短暂的、近乎自虐的暖意。

辛辣的液体灼烧着喉咙,却压不住心头的寒意。母亲的嘴脸,赵灵儿的做作,与小碗空荡的衣柜、那双藏于暗格的泥人,在他脑中交替闪现。

“农女…福薄…死人…”他喃喃自语,又是一大口酒灌下,“你们懂什么…你们谁懂她…”

一坛酒尽,他踉跄着又拍开一坛。酒水洒在他素白的衣袍上,洇开深色的痕迹。

一杯,两杯,三杯……

他喝酒的速度很快,几乎不带喘息。佳肴原封未动,唯有酒壶迅速见底。他并非贪图杯中之物,只是想用这浓烈的酒精,麻痹那无时无刻不在啃噬他心脏的悔恨与虚空。

“小碗……”他低声喃喃,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粗糙的酒杯边缘,眼神开始涣散,“对不起……小碗……是我瞎……”

他又猛灌了一杯,酒水顺着嘴角滑落,浸湿了衣襟。

“如果……如果当初我能多信你一点……多护着你一点……你就不会……不会……”他语无伦次,泪水终于不受控制地混着酒水滑落,滴在桌面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痕迹。

此刻的他,褪去了朝堂上那个冷静果决的将军外壳,只剩下一个被无尽悔恨折磨得支离破碎的灵魂。

就在这时,隔壁雅间的门帘被掀开,一人缓步走出,似是准备离去。来人一身月白锦袍,身姿挺拔,气质清贵,正是镇北侯世子谢云州。他显然刚与人宴饮完毕,面色微醺,却依旧保持着世家子弟的从容。

然而,当他经过顾晏之所在的角落,听到那压抑的、带着醉意的呓语时,脚步不由得顿住了。他微微侧首,目光落在那个伏案痛哭、白发披散的身影上,俊朗的脸上先是掠过一丝诧异,随即,那诧异便化为了冰冷的、毫不掩饰的讥诮。

谢云州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缓缓转过身,居高临下地看着醉态毕露的顾晏之,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顾晏之耳中,字字如冰锥:

“顾晏之?”

顾晏之闻声,醉眼朦胧地抬起头,模糊的视线中,映出谢云州那张带着讽刺笑意的脸。他愣了一下,似乎没反应过来。

谢云州却不给他思考的时间,继续用那种慢条斯理却无比刺人的语调说道:“真是感人至深啊。这一头白发,这一腔热泪,不知情的人见了,只怕要以为顾将军是何等的情深义重。”

他微微俯身,靠近顾晏之,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剖开他所有的伪装:“可惜啊,顾晏之,你这副惺惺作态的模样,只能骗骗那些不明就里的外人,骗骗你自己。”

“早知今,何必当初?”谢云州的声音陡然转冷,带着积压已久的愤懑,“当初小碗在时,你可曾给过她半分温情?可曾信过她一句辩解?她被赵灵儿刁难、被你那好母亲磋磨时,你在何处?她在那个冰冷院子里苦苦期盼时,你又在哪里?”

“如今人死灯灭,你才摆出这副痛不欲生的架势,给谁看?”谢云州的语气愈发尖锐,“你这头白发,与其说是为她而白,不如说是为你自己的愚蠢和懦弱而白!你这迟来的忏悔和眼泪,一文不值!”

最后三个字,他几乎是咬着牙吐出来的:“你、不、配!”

“你不配”这三个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了顾晏之最深的伤口上。他猛地一震,醉意瞬间被这锥心刺骨的痛楚驱散了大半,脸色惨白如纸。他张了张嘴,想反驳,想辩解,却发现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

谢云州看着他这副模样,眼中最后一丝波动也归于沉寂,只剩下彻底的冰冷与疏离。他直起身,整理了一下并无线索褶皱的衣袖,仿佛刚才只是拂去了一粒尘埃。

“顾将军,好自为之吧。”

说完,他不再多看顾晏之一眼,拂袖转身,步履从容地下了楼,消失在酒楼外的夜色之中。

顾晏之僵在原地,如同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谢云州的话,像一面残酷的镜子,将他内心深处最不愿面对的真相,血淋淋地照了出来。

是啊,他不配……他有什么资格在这里痛哭流涕,扮演情深?一切的悲剧,源不正是他的冷漠、他的不信任、他的缺席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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