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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东厢房前。

沈宴知踏上石阶,步履停住,未再踏入其中。

他垂眸,将怀中人缓缓放下,动作极稳,未曾触到她身上任何一处伤口。

花妩足尖落地,身子仍有些虚软,下意识扶住门框。

肩上鹤氅滑落些许,露出半截白皙脖颈,其上一道红痕刺目。

沈宴知移开目光,后退半步。

“进去吧。”他声音恢复了惯常的疏离,“府医片刻便到。”

顿了顿,又道:“今之事,赵氏不会再提。你安心养伤,不必忧心。”

花妩拢紧鹤氅,抬眸看他。

灯火阑珊处,男子一身玄青直裰已半湿,紧贴劲瘦腰身。

发梢滴水,沿着锋利下颌滑落,没入衣领。

他眉目间仍凝着霜雪般的冷意,可方才那一抱的余温,似乎还残留在肩头。

她福身行礼,声音轻柔:“谢兄长庇护。”

沈宴知微微颔首,不再多言,转身步入雨中。

蕊儿忙上前搀扶:“姑娘,快进去吧。”

花妩倚着门框,目送那道身影消失的方向,良久,轻轻抚了抚肩上鹤氅细腻的织锦纹路。

唇角极淡地勾了勾,又迅速敛去。

是夜,东厢房内药香弥漫。

府医诊脉后开了外敷内服的方子,再三叮嘱不可沾水,不可劳累。

蕊儿红着眼眶替花妩更衣上药,见那两道鞭痕红肿隆起,皮开肉绽,眼泪又掉下来:“三夫人下手太狠了,姑娘何曾受过这等罪!”

花妩趴在贵妃榻上,背脊一片冰凉药膏,刺痛中带着麻痒。

她闭目养神,声音平静:“一点皮肉伤罢了,死不了人。”

“可若留疤……”

“留疤更好。”花妩睁开眼,眸中光影幽微。

蕊儿愣住:“啊?”

花妩却不再答,她侧首望向窗外。

夜雨未歇,敲打窗棂声声脆响。

廊下那盏琉璃灯在风中摇曳,投在茜纱窗上的光影明明灭灭,如她此刻心绪。

今这步险棋,终究是走对了。

沈宴知那般冷情之人,肯为她出手,固然是因牵扯王氏病情,可那件鹤氅,那稳妥一抱……

已远超她预期。

“蕊儿,”她忽然轻声开口,“将那鹤氅好生收着,明浆洗净。”

“姑娘要送还回去?”

“是啊。”花妩唇边漾开极淡笑意,“过几,我伤好后亲自送去。”

另一边。

沈宴知走了几步,忽又停住:“明你去库房,取那支百年老参,送去东厢。”

苍竹又是一愣。

百年老参是御赐之物,统共只得两支。

一支去年老夫人寿辰时用了,另一支一直收在库房最里层。

“便说,”沈宴知顿了顿,夜光落在他侧脸,照出几分难得的迟疑,“便说母亲赏的,给她补身子。”

“奴才明白。”

沈宴知不再多言,径直往书房去了。

次卯正,雨虽歇了,天色仍灰蒙蒙的,檐角滴滴答答坠着残雨。

东厢房内药气氤氲,混着极淡的血腥气。

花妩半倚在贵妃榻上,身上只松松裹了件月白素绫寝衣,长发未绾,流水般泻在枕畔。

背上的伤敷了厚厚一层碧玉膏,凉意渗入肌理,缓解了辣的疼。

蕊儿端着一碗熬得浓黑的汤药进来,见她醒了,忙将药碗搁在榻边小几上,又取过两个软枕小心垫在她身后。

“姑娘,该喝药了。”

花妩就着她的手抿了一口,药汁极苦,她眉头都未皱一下,只慢慢咽了。

正此时,门外传来轻叩声。

“二娘子可醒了?奴才苍竹,奉公子之命前来。”

蕊儿看了眼花妩,见她微微颔首,才去开了门。

苍竹立在门外,手中捧着一只尺余长的紫檀木匣。

他见花妩欲起身,忙躬身道:“二娘子有伤在身,不必拘礼。公子吩咐,将此物送来给娘子补养身子。”

说着,双手将木匣奉上。

蕊儿接过,入手沉甸甸的。

打开一看,里头衬着明黄软缎,卧着一支人参,旁边还搁着一只青瓷小罐。

“这是御赐的雪参养荣膏,”苍竹解释道,“外敷可生肌祛疤,内服能补气养血。公子特意嘱咐,请二娘子安心养伤,缺什么短什么,只管遣人去北苑说一声。”

花妩目光在那支老参上停留一瞬,脸上已漾开恰到好处的感激与不安:“如此贵重之物,妾如何敢受?兄长厚爱,妾心领了,还请苍侍卫带回去吧。”

苍竹却道:“二娘子莫要推辞。公子说,这支参原是去年御赐,库里存着也是存着,不如用在要紧处。二娘子为照料主母病情受伤,理当好生将养。若推拒,反倒让公子心下难安。”

话说至此,花妩便不再坚持,只柔声道:“既如此,烦请苍侍卫代妾谢过兄长。待妾伤愈,再亲自去给兄长道谢。”

苍竹应了,又叮嘱几句“仔细静养,勿要劳神”,方才退去。

人一走,蕊儿便捧着那支参细看,啧啧叹道:“姑娘,这支参怕是有百多年了,市面上万金难求呢。大公子对您倒是上心。”

花妩想起昨雨中那一抱,男子臂膀坚实,怀抱却极稳,未曾碰触她伤处分毫。

“收起来吧。”她淡淡道,“这样好的东西,寻常虚症用不着,仔细收着,后或有大用。”

正说着,忽见院门外人影一闪,是个面生的小丫鬟,探头探脑往里头张望。

蕊儿眼尖,立刻喝道:“谁在那儿鬼鬼祟祟的?”

那小丫鬟吓了一跳,缩着脖子进来,手里捧着一只食盒,战战兢兢道:“奴婢、奴婢是三夫人院里的春杏。三夫人让送些点心过来,说给二娘子赔罪。”

花妩神色未变,只柔声道:“放下吧,替我谢过三娘。”

春杏如蒙大赦,放下食盒便匆匆跑了。

“黄鼠狼给鸡拜年。”蕊儿撇撇嘴,“姑娘,可要扔了?”

“扔了做什么?”花妩打开盒盖,看着那精致的糕点,“既然是三娘心意,自然要好生收着。只是我如今忌口,吃不得这些甜腻之物,先放着罢。”

蕊儿虽愤愤不平,也听话应下了。

如此过了七八,花妩背上的鞭伤结了深红痂痕,渐渐收口。

她每只在院中缓步,或倚窗看书,偶尔拟几张调理气血的食方,让蕊儿送去厨房照着做。

府中风平浪静,也如沈宴知承诺的那样,未传出疯言疯语。

赵氏自那后便称病不出,中馈琐事暂由王嬷嬷协理。

王氏仍在寺中未归,偌大沈府,竟显出几分罕见的沉寂。

这午后,秋阳暖融。

花妩换了一身藕荷色织锦襦裙,她对着菱花镜细细端详,镜中人面色仍有些苍白,却因薄施脂粉,透出些海棠初绽的娇艳。

“姑娘今气色真好。”蕊儿在一旁笑道,“这身衣裳也衬您。”

“走吧。”她起身,从架子上取下那件墨色鹤氅,仔细叠好,捧在手中,“该去还给兄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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