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首次出府
五月中下旬,天热得明显了。
清晨起来,窗纸上已经映着亮堂堂的光。
蝉还没开始叫,但鸟叫声叽叽喳喳,吵得人睡不着。
顾砚舟躺在床上算了算子。
到这个世界快三个月了。
认清了处境,站稳了脚跟,得了些关注,也有了第一笔小钱。
接下来,该往外走了。
早饭时,他对刘嬷嬷说:“嬷嬷,我想出府一趟。”
刘嬷嬷正在盛粥,手顿了顿:“出府?少爷要去哪儿?”
“买书。”顾砚舟接过粥碗,“祖父让我多读书,但手头只有蒙学几本。我想去书铺看看。”
“这……”刘嬷嬷犹豫,“得夫人准了才行。”
“我知道。今我就去请母亲允准。”
吃完饭,顾砚舟换了身最体面的衣裳,去荣禧堂请安。
赵氏刚理完事,正靠在榻上让丫鬟捶腿。见他来了,眼皮抬了抬:“什么事?”
“母亲,儿子想求您个恩典。”顾砚舟跪下行礼。
“说。”
“祖父让儿子多读书,但手头书少。儿子想……想出府去书铺看看,买几本回来。”
赵氏看了他一会儿,懒懒地摆摆手:“去吧。让个小厮跟着,申时前回来。”
就这么简单。
顾砚舟有些意外,但面上不显:“谢母亲。”
从荣禧堂出来,他脚步轻快。回到偏院,叫来石头:“收拾收拾,咱们出府。”
石头眼睛瞪得溜圆:“真、真能出去?”
“母亲准了。”
“太好了!”石头跳起来,又赶紧压低声音,“少爷等等,我换身净衣裳!”
两人收拾妥当,从侯府侧门出去。看门的婆子认得顾砚舟,见有对牌,也没多问,开了门。
跨出门槛的那一刻,顾砚舟深吸了一口气。
外面是另一个世界。
街道宽阔,青石板路被太阳晒得发亮。两旁店铺林立,招牌幌子五颜六色。
卖布的、卖茶的、卖糕点的、打铁的……一家挨着一家。
行人如织。有挑担的小贩,有赶车的脚夫,有摇着扇子的书生,有领着孩子的妇人。
说话声、吆喝声、车马声,混成一片热闹的市井喧嚣。
石头紧紧跟在顾砚舟身边,眼睛不够看:“少爷,真热闹啊!”
“嗯。”顾砚舟也在看。
这是他第一次亲眼见到这个时代的街景。
和电视剧里差不多,但更鲜活,更有烟火气。
空气中飘着各种气味——刚出笼的包子香,药材铺的苦味,还有不知哪家飘来的脂粉香。
“少爷,书铺在哪边?”石头问。
“先走走看。”
顾砚舟不急着找书铺。他沿着街道慢慢走,观察着这个陌生的世界。
店铺的格局,行人的穿戴,说话的腔调……都在告诉他,这是个真实存在的时空。
走过一个十字路口,看见一座衙门。青砖黑瓦,门前立着石狮,匾额上写着“顺天府”三个大字。
衙门外面的告示栏前围了些人,正对着张榜文指指点点。
顾砚舟走过去,挤进人群。
是童生试的榜文。今年秋八月,顺天府辖下各县举行县试。
要求考生“身家清白,年满十岁,通晓经义”。
他仔细看着。
县试考四场,分别考八股文、试帖诗、经论、律赋。
取中者为童生,可参加明年春天的府试。
府试取中者,再参加院试。
院试取中,才是秀才。
层层筛选,千军万马过独木桥。
“看什么看?小孩儿也想考科举?”旁边一个书生模样的人笑着打趣。
顾砚舟没接话,退了出来。
“少爷,您真要考科举啊?”石头小声问。
“还有两年呢。”顾砚舟说。
他今年八岁,要满十岁才能考县试。还有两年时间准备。
足够了。
又走了一段,找到一家书铺。铺面不大,但书不少。
架上摆得满满当当,空气中弥漫着墨香和旧纸的气味。
掌柜的是个老先生,戴着眼镜,正坐在柜台后看书。
“掌柜的,我想买书。”顾砚舟说。
老先生抬眼看了看他:“小公子要什么书?”
“四书五经,朱子注解的版本。”
“有。”老先生从架上取下几本,“《论语集注》《孟子集注》《大学章句》《中庸章句》……都要?”
顾砚舟翻了翻。书是刻本,字迹清晰,纸张也不错。但价格不菲,一本就要三钱银子。
他想了想:“我先买《论语》和《大学》。剩下的……您这儿能租吗?”
老先生笑了:“租?倒是新鲜。怎么个租法?”
“我付押金,按计费,看完归还。”顾砚舟说,“保证不损坏。”
“押金多少?”
“书价的一半。每租金……十文?”
老先生想了想,点头:“成。看你年纪小,好读书,破例一次。”
顾砚舟付了钱,买下两本,又租了《孟子》和《中庸》。押金一两银子,每租金四十文。
石头看得心疼:“少爷,好贵啊……”
“值得。”顾砚舟把书包好。
出了书铺,又去买了些纸墨。这回买的都是上好的,花了五钱银子。
剩下的钱,顾砚舟买了包糖炒栗子,给刘嬷嬷带回去。
回到侯府,已经是申时初。
侧门的婆子正在张望,见他们回来,松了口气:“八少爷可回来了,再晚些老婆子要挨骂了。”
“劳您挂心。”顾砚舟递过去几颗栗子。
婆子眉开眼笑:“谢少爷赏!”
回到偏院,刘嬷嬷早等着了。见他们平安回来,才放下心。
“少爷可算回来了!外头热不热?累不累?”
“不累。”顾砚舟把栗子给她,“嬷嬷尝尝。”
又把买的书拿出来。刘嬷嬷虽然不识字,但摸着书页,眼睛发亮:“好,好!少爷好好读!”
晚上,顾砚舟坐在灯下,摊开新买的书,开始制定计划。
两年时间,要通读四书五经,掌握八股文写法,练好试帖诗。时间紧,任务重。
他提笔在纸上写:
卯时初(5点)起床,在院中锻炼身体一个时辰。
辰时初(7点)晨读,背经义。
巳时(9点)吃早饭,去祖父院请安。
巳时二刻(9点半)到族学。
午时(11点)放学,午饭。
未时到申时(1点到5点)自学,读经,练八股。
酉时(5点)晚饭。
戌时(7点)练字,温习。
亥时初(9点)就寝。
写完了,他看了看,又补充:每旬休一,调整。
刘嬷嬷进来送水,看见这张纸,愣了:“少爷,这……这也太紧了!”
“不紧。”顾砚舟说,“时间不等人。”
“可您还小……”
“正因还小,才要抓紧。”顾砚舟收起计划,“嬷嬷放心,我有数。”
第二天,计划开始实施。
天还没亮,顾砚舟就起床了。院子里晨光熹微,空气清凉。他活动活动手脚,开始锻炼。
没有器械,就做些简单的拉伸、俯卧撑、深蹲。原身身体弱,得先打好基础。
石头揉着眼睛出来,看见他在院子里蹦跳,吓了一跳:“少爷,您这是……”
“锻炼身体。”顾砚舟喘着气,“你也来。”
主仆二人在晨光中活动了半个时辰,出了一身汗。洗漱后,神清气爽。
晨读背《论语》。昨天新买的书,墨香还在。他读得很慢,一字一句,理解含义。
早饭时,刘嬷嬷做了鸡蛋饼,说是给他补身子。顾砚舟吃了两张,喝了一碗粥。
去松鹤院请安,顾忠见了,笑着说:“八少爷今气色好。”
“早起锻炼了。”
“好事,好事。”顾忠点头,“读书人也要有个好身板。”
族学里,今周夫子讲《论语》。
“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夫子念完,问:“你们说,这‘习’字,何解?”
顾砚林第一个举手:“温习。学了要时常温习,才能记住。”
夫子点头:“不错。还有呢?”
顾砚舟想了想,举手。
“顾砚舟,你说。”
“学生以为,‘习’还有‘实践’之意。”顾砚舟站起来,“学了道理,需在行事中体会,才能真正明白。比如学了孝道,就要对父母尽孝;学了诚信,就要言行一致。”
他顿了顿,继续说:“若只知温习书本,不在生活中践行,那学问便是死的。”
说这话时,他目光扫过顾砚林。那花园推人落水,可算得上“孝悌”?
顾砚林脸色一僵。
夫子沉吟片刻:“此言……倒有新意。朱子注中虽未明言,但理是这个理。坐下吧。”
顾砚舟坐下,能感觉到背后的目光。顾砚林在瞪他。
下课休息时,顾砚楷凑过来:“八郎,你刚才那话说得真好!我怎么就没想到?”
“随便想想。”顾砚舟笑笑。
“不过你小心点。”顾砚楷压低声音,“三哥刚才脸都绿了。”
“我知道。”
放学后,顾砚舟没多留,直接回院子。按计划,下午要自学。
他翻开《大学》,开始读。“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
读一遍,抄一遍,再默背一遍。这样记得牢。
刘嬷嬷端茶进来,见他这么用功,又心疼又欣慰:“少爷歇会儿吧,眼睛该累了。”
“再读一会儿。”
到了申时,手腕酸了,眼睛也涩了。顾砚舟放下笔,走到院子里活动。
夕阳西下,把天空染成橘红色。远处传来厨房准备晚饭的动静,还有孩子们玩闹的声音。
这深宅大院里,有人浑浑噩噩,有人争权夺利,有人安于现状。
他要走的路,和别人都不一样。
两天后,顾砚舟去还租的书,又租了新的。掌柜的见他守时,书保护得好,也很高兴。
“小公子真用功。下次来,租金给你算便宜些。”
“谢掌柜。”
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
早起锻炼,上午族学,下午自学,晚上练字。
每旬休息一天,那天他会去松鹤院多待会儿,陪老太爷说说话。
身体渐渐结实了些,脸色也红润了。书读得越多,心里越有底。
顾砚林还是看他不顺眼,但不敢明目张胆找茬。
其他庶子有的开始用功,有的依然混子。
六月到了,天更热了。
顾砚舟在窗前读书,汗水顺着脸颊往下淌。刘嬷嬷打了井水来,让他擦擦。
“少爷,要不歇歇?天太热了。”
“心静自然凉。”顾砚舟头也不抬。
他得抓紧。两年时间,转眼就过。
科举这条路,他走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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