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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慕绾卿被安置在了尚书府最偏远、最破败的翠微园。

这里曾是府中一位失宠姨娘的住处,自那姨娘病逝后,便荒废了十几年。院墙上爬满了枯藤,石阶上生着青苔,风一吹,便能卷起满地腐叶。主屋的门窗都已朽坏,关不严实,冷风像无孔不入的蛇,顺着缝隙往里钻。

慕正德的“禁足令”,到了柳氏手中,成了一场无声的虐杀。

份例的餐食,永远是半温不凉的残羹冷炙,米饭是硬的,菜里见不到半分油星。御寒的炭火,一天只有可怜的一小盆,燃不了两个时辰便会熄灭,根本不足以抵御深秋的寒意。整个翠微园,除了一个负责送饭的粗使丫鬟,再无旁人。

柳氏的算盘打得极响。

就是要用这种不见血的软刀子,慢慢磋磨慕绾卿。将她养废,养病,养得毫无生气,最好是能让她自己“熬”不下去,悄无声息地病死在这废园里。

她算错了一点。

这具躯壳里,住着的是谢婉。

一个曾经君临天下,经历最酷烈的严冬、最险恶的人心都熬过来的女人。这点苦,于她而言,不过是开胃小菜。

每日,她都将那少得可怜的食物一点不剩地吃完,身体需要能量,不能浪费。吃完后,便盘膝坐在床上,用前世从宫中太医那里学来的吐纳之法,调理内息。她一遍遍地在脑海中,复盘前世今生所有的信息,寻找破局的蛛丝马迹。

看似被囚禁,实则,她从未如此自由。

没有了外界的纷扰,可以心无旁骛地为自己疗伤,为未来布局。

而布局的第一步,需要一颗棋子。一颗能替她走出这翠微园,替她办事的棋子。

她的目光,落在了那个每日来送饭的小丫鬟身上。

丫鬟名叫青黛,约莫十三四岁的年纪,生得面黄肌瘦,总是低着头,一副怯生生的模样。慕绾卿观察了三天,发现每次来送饭,手臂上都会有新的淤青。府里的其他下人,似乎把她当作出气筒。

这是一个完美的“隐形人”。

地位低下,无人关注,却也因此,最不容易引起怀疑。

这日傍晚,青黛照例提着食盒,哆哆嗦嗦地走进翠微园。许是雨后路滑,在门槛处绊了一下,整个人扑倒在地,食盒翻滚出去,本就可怜的饭菜洒了一地。

青黛的脸“唰”一下就白了,顾不得疼痛,手忙脚乱地想去把菜捡起来,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满心都是恐惧。这点饭菜要是没了,不仅大小姐要挨饿,回去也免不了一顿毒打。

“别捡了,脏了。”

一道清冷平静的声音,从屋内传来。

慕绾卿不知何时已站在门口,披着一件单薄的外衣,静静地看着她。

青黛吓得魂飞魄散,立刻跪在地上,不住地磕头:“大小姐恕罪!奴婢该死!奴婢不是故意的!奴婢再去求厨房给您做一份!”

“求?”慕绾卿轻轻一笑,“你求得到吗?只怕是饭求不到,一顿板子先下来了。”

青黛的身体抖得更厉害了。

慕绾卿缓缓走到她面前,蹲下身子,轻轻抬起了青黛的下巴。

在看清青黛脸颊上那道尚未消退的指痕时,眸色冷了几分。

“疼吗?”她问。

青黛一愣,没想到大小姐会问这个。低下头,眼泪再也忍不住,大颗大颗地砸在地上。

“想不想,再也没人敢这么打你?”慕绾卿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力量。

青黛猛地抬头,不敢置信地看着她。

慕绾卿从袖中取出一支银质的、样式简单的发簪,这是原主身上唯一值钱的东西。将发簪塞进青黛的手里。

“这支簪子,拿去当铺,应该能换回十两银子。够你给你那得肺病的弟弟,买几个月的救命药了。”

青黛如遭雷击,浑身僵住!

小姐……怎么会知道自己有个得肺病的弟弟?!这件事,她从未对府里的任何人说过!

看着青黛惊骇的眼神,慕绾卿知道,自己又赌对了。

每日观察青黛,发现她虽然胆小,但每次都会将食盒里那碗清汤米粥偷偷留下,藏在袖中带走。联想到她自己面黄肌瘦,却对食物毫无贪欲,只留下最适合病人食用的流食,慕绾卿便大胆猜测,她有一个需要照顾的病人亲属。再结合她偶尔压抑的咳嗽声,和袖口不经意间沾染的药草味,一个“患有肺病的弟弟”的形象,便清晰地浮现在脑海中。

这种洞察人心的能力,是前世在尔虞我诈的后宫与朝堂,用血泪磨炼出的本能。

“大小姐……您……”青黛握着那冰凉的银簪,手心却烫得厉害。

“我不需要你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慕绾卿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我只需要你,做我的眼睛,做我的耳朵。从今天起,你是翠微园的人。在这里,只要有我一口吃的,就饿不着你。出了这个院子,谁敢动你一根手指头,你回来告诉我。”

顿了顿,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与年龄不符的威严。

“我替你,双倍奉还。”

青黛看着眼前这位瘦弱的、同样身处绝境的大小姐,用力地,磕了一个响头。

“奴婢青黛,愿为大小姐,赴汤蹈火!”

第一颗棋子,落定。

两天后,青黛借着出府采买的机会,悄悄去了城南的济世堂。

没有挂号问诊,只是将一张折好的纸条和几枚铜钱,塞给了药堂里负责抓药的小学徒,说是一位远房表姐身子不适,托她来按方抓药。

那学徒展开纸条,本是漫不经心,可越看,眉头便皱得越紧。

这张药方,实在古怪。

上面开的,既有黄芪、当归这等培元固本的温补之药,又赫然列着附子、川乌这等剧毒之物。温补与剧毒同处一方,已是医家大忌。更怪异的是,方子后面还用极小的字标注了炮制之法:附子需用童子尿浸泡七日,再以蜜炙九蒸九晒;川乌则要与黑豆、甘草同煮,去其烈性……种种手法,闻所未闻。

这哪里是药方,分明是催命符!

小学徒不敢擅专,急忙拿着药方跑进了内堂。

不多时,内堂的竹帘被掀开,一个身穿青色长衫的年轻男子走了出来。约莫二十出头,面容俊秀温润,气质干净得如同一块上好的暖玉,只是眉宇间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对世俗的疏离。

他便是济世堂的主人,药王谷少谷主,温庭筠。

走到柜台前,拿起那张药方,只看了一眼,清冷的眸子里便闪过一丝诧异。

“这方子,是谁开的?”他问。声音很好听,像山涧清泉,泠泠作响。

小学徒忙道:“回少谷主,是个小丫鬟送来的,说是她家表姐。”

“胡闹!”温庭筠的眉头微微蹙起,“此方以毒攻毒,行的是虎狼之道,剂量稍有差池,便会立时毙命。但若用对了人,用对了法,却又是起死回生的神方。开方之人,必是医道宗师。这等人物,怎会寄身于一个需要丫鬟来抓药的寻常人家?”

沉吟片刻,提笔,将药方上几味药的剂量做了微调,又添上了一味“龙胆草”以中和毒性。

“按这个方子抓药吧。”将修改后的药方递给学徒,又对早已吓得不敢动的青黛温声道,“回去告诉你家‘表姐’,此方凶险,切不可擅用。若信得过在下,可请她亲自来济世堂一趟,由我为她诊脉后,再定夺用药。”

鱼饵,已经抛出。

而尚书府内,新的风暴,也已悄然降临。

这日午后,慕绾卿正在房中打坐,院门外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

柳氏身边的李嬷嬷,领着两个面容严肃、身形板正的中年婆子走了进来,脸上带着假惺惺的笑。

“大小姐,夫人说您身子渐好,但尚书府的规矩体统不可不学。特意为您请了宫里退下来的赵嬷嬷和刘嬷嬷,从今日起,就由她们来教导您礼仪规矩。”

那两个婆子面无表情地对着慕绾卿行了一礼,眼神里却满是轻蔑与挑剔。

慕绾卿心中冷笑。

柳氏的手段,果然一环接一环。见“捧杀”不成,又来“折辱”。想用两个刁奴,来磋磨她的心志,让她在这翠微园里,过得连狗都不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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