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邺皇宫。
琉璃瓦在午后的阳光下,反射着金色的鳞光,檐角的三十六只镇宅神兽,俯瞰着前来朝贺的文武百官、皇亲国戚。汉白玉的广场上,仪仗如林,金戈如雪,每一步,都踏着这座帝国最威严的节奏。
今日的寿宴,设在百花园中的“流觞殿”。
殿内早已是人声鼎沸,衣香鬓影。宗室的亲王、郡主,朝堂的一品大员、世家贵胄,以及他们精心打扮的夫人、小姐们,齐聚一堂。这是一场看不见硝烟的战争,女人们的绫罗绸缎、珠钗环佩,便是她们最锋利的武器。
当尚书府的马车停在宫门口,慕明月扶着丫鬟的手,款款而下时,立刻便吸引了不少目光。
今日的打扮,实在是出挑。藕粉色的衣裙衬得她肌肤胜雪,娇俏可人,既不失大家闺秀的端庄,又带着一丝少女的明媚,在这一众姹紫嫣红中,如同一朵最清雅的解语花。
“明月妹妹,你今日可真美。”户部侍郎家的千金张婉儿,立刻便迎了上来,亲热地挽住了她的手。
“婉儿姐姐说笑了。”慕明月谦虚地回应,眼角的余光,却得意地瞥向了身后。
那里,慕绾卿正有些笨拙地,从马车上下来。
当她站直身体,暴露在众人面前的那一刻,周围原本还算热络的空气,瞬间,安静了一瞬。
随即,便是压抑不住的、此起彼伏的窃笑和私语声。
“天呐,那……那是谁?尚书府的……真千金?”
“穿的是什么?大红色?还是绣金牡丹?以为自己是哪宫的娘娘吗?”
“听说是从乡下找回来的,果然是上不得台面,一点规矩都不懂。皇后娘娘的寿宴,竟敢穿得比新嫁娘还喜庆?”
“你看那副畏畏缩缩的样子,真是丢尽了尚书府的脸……”
那些目光,如同无数根细密的针,从四面八方扎来。有鄙夷,有嘲讽,有纯粹的、看好戏的幸灾乐祸。
慕绾卿穿着那身俗艳的大红裙,整个人就像一个误入天鹅群的、滑稽的红嘴乌鸦。低着头,双手紧张地绞着衣袖,身体微微发抖,将一个被吓坏了的、自惭形秽的乡野村姑,演得入木三分。
“姐姐,别怕。”慕明月走到她身边,看似关切地握住了她的手,声音不大不小,却正好能让周围的人都听到,“大家没有恶意的,只是……只是姐姐这身打扮,确实……太隆重了些。”
户部侍郎家的张婉儿,更是毫不掩饰地“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明月,你也太善良了。什么叫隆重,这叫不知所谓。也不知尚书府怎么想的,竟让她出来丢人现眼。”
慕绾卿的头,埋得更低了,肩膀抖得更厉害,仿佛下一秒就要哭出来。
这一幕,自然也落入了流觞殿内,那几位早已到场的、真正的大人物眼中。
御座之侧,镇北王席。
萧清宴一身黑色亲王朝服,更衬得面如寒霜,气势迫人。他独自坐在席上,未与任何人交谈,自成一方冰雪天地。
当他看到那个穿着红裙的、可笑的身影时,深邃的凤目中,闪过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失望。
本以为,这是一只藏着爪牙的狐狸。
没想到,竟真的,只是一只蠢笨的、任人宰割的兔子。
收回目光,端起酒杯,再也未向那个方向看去一眼。
另一侧,宗室席位。
温庭筠今日破天荒地,换下了一身青衣,穿上了一袭代表药王谷少主身份的、月白色镶银边的锦袍。安静地坐在席间,与周围的喧嚣格格不入。
看着远处那个被众人围观嘲笑的女孩,眉头,紧紧地蹙了起来。
他不懂。
那个能与他对弈“哑谜”,那个眼神中藏着星辰大海的少女,为何会允许自己,陷入这等愚蠢而狼狈的境地?
心中,第一次,生出了一丝担忧。
文臣之首,丞相席。
裴书臣正与几位同僚谈笑风生,看似漫不经心,眼角的余光,却将殿门口发生的一切,尽收眼底。
看着那个被嘲笑的红衣少女,嘴角的笑意,反而更深了。
他的首席幕僚在他耳边低语:“相爷,看来,这颗棋子,也不过如此。”
“是吗?”裴书臣摇了摇手中的折扇,意味深长地说道,“我倒觉得,这出戏,越来越有趣了。”
“你看她,虽在人前示弱,可那步步为营的算计,却已将所有人的目光,都牢牢地吸引到了她一个人身上。”
“这世上,最可怕的,不是被人嘲笑。”
“而是,被人遗忘。”
在万众瞩目之下,慕绾卿终于被慕明月“搀扶”着,走进了流觞殿。
慕正德的脸色,早已难看到了极点。恨不得地上有条缝,能立刻钻进去。
柳氏则是一脸“关切”,心中却早已乐开了花。
就在慕绾卿即将走到尚书府的席位时,“意外”,终于发生了。
那个户部侍郎家的千金张婉儿,端着一杯果酒,仿佛是脚下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惊呼一声,整个人都朝着慕绾卿的方向,摔了过来!
而她手中那杯深紫色的葡萄美酒,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不偏不倚,尽数泼在了慕绾卿那身大红色的衣裙上!
“啊!”
“大小姐!”
惊呼声四起!
大红的裙摆,被深紫色的酒液,浸染出一大片刺眼的、肮脏的污渍。
这一下,她不仅是穿着可笑,更是变得狼狈不堪!
“哎呀!对不起!对不起!”张婉儿从地上爬起来,脸上没有半分歉意,全是看好戏的幸灾乐祸,“慕大小姐,我……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慕明月也连忙拿出帕子,假意擦拭,口中连连道:“姐姐,你怎么样?这可如何是好?这衣裳……是彻底毁了!”
周围的贵女们,纷纷围了上来,看似安慰,实则句句都是在伤口上撒盐。
“这下可好了,连唯一一套能见人的衣服都没了。”
“看来,是没福气参加今日的寿宴了。”
慕绾卿站在人群中央,任由那些同情、怜悯、幸灾乐祸的目光,将自己淹没。脸上,终于流下了两行清泪,那副无助而凄惨的模样,任谁看了,都会心生不忍。
就在此时,一名一直侍立在皇后身边的掌事姑姑,走了过来。
“此处喧哗,成何体统!”她厉声喝道,自有一股宫中老人的威严。
看了一眼哭得梨花带雨的慕绾卿,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的、了然的光芒。
“这位便是尚书府的大小姐吧?”她开口道,“衣衫污损,确实失仪。你,随我来吧。偏殿备有替换的衣物,切莫误了给皇后娘娘贺寿的时辰。”
这番话,合情合理,谁也挑不出错处。
柳氏和慕明月的脸色,却微微一变。本以为,慕绾卿这次,只能灰溜溜地滚出宫去了!
慕绾卿抬起泪眼,对着那姑姑,感激地行了一礼:“多谢姑姑。”
然后,便在众人复杂的目光中,在那位掌事姑姑的亲自引领下,跟随着一名小宫女,朝着偏殿的方向,缓缓走去。
在她转身的那一刻,无人看见,那双被泪水浸湿的眼眸深处,一闪而过的精光。
鱼儿,上钩了。
这金碧辉煌的流觞殿,不是她的耻辱柱。
而是她精心挑选的、最华丽的舞台。
现在,是时候,去后台换上真正的……战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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