侠客文学那通电话之后，公寓里的空气似乎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不是更紧张，也不是更疏远，而是多了一层薄薄的、无形的隔膜。许星辰比之前更加留意林深的动静，而林深……他看起来和往常没什么不同，依旧早出晚归，沉默寡言，偶尔和她讨论几句工作或翻译上的问题，态度平静专业。
但许星辰就是知道，不一样了。那个“下周六晚上”像一枚小小的倒计时炸弹，无声地埋在了日常的平静之下。她甚至能大致猜到是哪天——林深接电话时，她瞥见了电脑屏幕右下角的日期。
她开始更频繁地外出。不是漫无目的地游荡，而是去参加各种行业的线下沙龙、招聘会，甚至报了一个短期的职业规划课程。她逼着自己接触新的人，了解新的信息，试图用实实在在的行动，将那点不合时宜的、萦绕在心头的阴霾驱散。
效果甚微。她依然会在深夜回到公寓，看到林深房间门下透出的灯光时，心头一紧；依然会在早上碰到他匆匆出门时，下意识地留意他的穿着——还好，没有“穿精神点”，还是他常穿的衬衫或休闲外套。
周五晚上，苏蔓又约她去咖啡馆。这次没提陈叙，只是说新进了一批瑰夏豆子，让她去尝尝。许星辰答应了。
“暖光”里流淌着舒缓的蓝调。苏蔓给她冲了咖啡，坐在她对面，打量着她。
“最近气色好像好点了。” 苏蔓说，“工作找得怎么样了？”
“有几个在谈，还没最终定。” 许星辰搅拌着咖啡，“慢慢来。”
苏蔓点点头，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那个……你跟林深，相处得还行？”
许星辰动作一顿，抬起眼：“嗯，挺好的。他很……安静。” 她用了这个词。
苏蔓笑了：“他啊，从小就那样，三棍子打不出个闷屁来。不过人绝对靠谱。” 她顿了顿，压低声音，“他妈妈前两天还给我妈打电话呢，拐弯抹角打听他有没有交女朋友，急得不行。听说硬给他安排了个相亲，就明天？”
许星辰的心猛地一沉。明天。果然是明天。咖啡的苦味在舌尖蔓延开来。
“好像是吧。” 她含糊地应道，垂下眼睛，“听他说了一句。”
“唉，他妈也是操心。” 苏蔓没察觉她的异样，自顾自说着，“不过相亲也好，说不定就碰上合适的了呢？他那性格，自己找估计够呛。”
许星辰没接话，只是小口小口地喝着咖啡，觉得那瑰夏豆子特有的花果香气，今天尝起来只剩下酸涩。
离开咖啡馆时，夜风已经带上了明显的凉意。许星辰没有立刻回去，而是沿着滨海路慢慢走。路灯将她的影子拉长又缩短。明天晚上，林深就会坐在某个格调优雅的餐厅里，对面是一个“留学回来”、“条件特别好”的陌生女孩。他们会说什么？他会穿那件她没见过的“精神点”的衣服吗？他会像和她讨论翻译时那样，平静地分析某个话题吗？还是会因为母亲的压力，勉强自己说些应酬的话？
脑海里不受控制地想象着那些画面，每一个细节都让她胸口发闷，喉咙发紧。
她停下脚步，看着远处漆黑的海面。海浪声沉闷而规律。她忽然意识到，自己这段时间所有的“忙碌”和“向前看”，在这个即将到来的“明天晚上”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她依然被困在这个由他提供的避风港里，心思却不由自主地系在了港湾主人那艘即将驶向未知海域的船上。
这太可笑了，也太危险了。
她必须做点什么。立刻，马上。
回到公寓时，已经快十一点。客厅的灯还亮着，林深坐在沙发上，膝盖上放着笔记本电脑，手指在键盘上快速敲击。听到她回来，他抬起头看了一眼。
“回来了。” 他打了声招呼，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点了点头，又回到了屏幕上。
“嗯。” 许星辰换了鞋，没有像往常一样直接回书房，而是走到他对面的单人沙发坐下。
林深有些意外地再次抬起头。
“林深，” 许星辰深吸一口气，手指在身侧悄悄握紧，声音尽量保持平稳，“我找到房子了。”
敲击键盘的声音戛然而止。林深的手指停在半空，目光从屏幕移开，落在她脸上。他的表情没什么变化，但眼神里似乎有某种东西凝滞了一瞬。
“哦？” 他应了一声，语气听不出起伏，“在哪里？”
“城西，离地铁站不远，一个老小区，一室一厅，朝南，家具齐全。” 许星辰语速有点快，像背书一样，“租金在我预算内，环境也还算安静。我……已经付了定金，周末就可以搬过去。”
她一口气说完，不敢看他的眼睛，只盯着他膝盖上电脑屏幕的微光。
客厅里安静了几秒。只有电脑风扇低沉的嗡鸣。
“周末？” 林深重复了一遍，手指无意识地敲了敲键盘边缘，“这么快。”
“嗯……不想再拖了。” 许星辰低声说，“已经打扰你太久了。而且，我也该……真正开始自己的新生活了。”
最后几个字，她说得很轻，却带着一种决绝的意味。
林深看着她，看了好一会儿。他的目光很深，像在审视一段复杂的代码，试图找出隐藏的逻辑错误或未定义的变量。许星辰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几乎要坐不住了。
“也好。” 他终于开口，声音平静无波，“确定了就好。需要帮忙搬家吗？”
“不用了！” 许星辰立刻摇头，声音有些急，“东西不多，我叫个搬家公司小件运输就行。很方便。”
林深点了点头，没再坚持。“什么时候搬？周六还是周日？”
“周六上午。” 许星辰说，“搬家公司约好了。”
“嗯。” 林深合上笔记本电脑，放到一边。他身体往后靠进沙发，双手交叠放在身前，是一个放松却略带疏离的姿态。“那……明天晚上，我请你吃个饭吧。”
许星辰愣住了，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算是……饯行。” 林深解释，语气依旧平淡，“你住进来也有一段时间了。明天晚上我正好有空。”
明天晚上……那不正是他相亲的时间吗？许星辰的心脏猛地揪紧。他是什么意思？把相亲推掉了？还是……相亲改期了？或者，他打算速战速决，相亲完再回来和她吃饭？
无数个疑问涌上心头，但她一个也问不出口。她只能怔怔地看着他，大脑一片空白。
“不方便？” 林深见她没回答，又问了一句。
“……没有。” 许星辰听到自己干涩的声音，“只是……会不会太麻烦你？你明天……不是有事吗？” 她到底还是没忍住，隐晦地问了一句。
林深似乎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她指的是什么。他脸上掠过一丝极淡的、几乎看不清的情绪，像是无奈，又像是烦躁。
“推了。” 他简短地说，然后站起身，“就这样吧。明晚七点，小区门口那家‘渔火’，可以吗？吃海鲜。”
他说完，没等许星辰回答，拿起电脑，转身走向主卧。“早点休息。”
门关上。
许星辰独自坐在客厅里，耳边回响着他那句“推了”。他就这么……把相亲推了？为了请她吃饯行饭？
心跳得飞快，撞得耳膜咚咚作响。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震惊、困惑和一丝隐秘雀跃的热流，冲垮了她刚刚筑起的决堤。她原本以为，说出搬家的决定，就能斩断这不该有的牵绊，让自己彻底清醒。可他一句“推了”，一个“饯行”，又将她拖回了更加迷离的旋涡。
渔火。她知道那家店，就在小区斜对面，以新鲜和昂贵著称。他特意选在那里？
她靠在沙发里，看着主卧紧闭的房门，只觉得心乱如麻。搬家，饯行，推掉的相亲……这些碎片在她脑海里翻滚碰撞，拼凑不出一个清晰的图景。
窗外夜色深沉。明天晚上，七点，渔火。
那顿本该标志着结束的饭，此刻却像一个新的、更加令人不安的问号，悬在了她的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