备受书迷们喜爱的现言脑洞小说,不归茶馆,由才华横溢的作者“几许情深”倾情打造。本书以林见月为主角,讲述了一个充满奇幻与冒险的故事。目前这本小说已经更新至第15章,233199字,喜欢这类小说的你快来一读为快吧!主要讲述了:当林见月的手掌贴上老槐树粗糙树皮的瞬间,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风声,虫鸣,远处隐约的犬吠,甚至她自己呼吸和心跳的声音,都在那一刻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庞大、缓慢、沉静如深海的“流淌感”——不是声…

《不归茶馆》精彩章节试读
当林见月的手掌贴上老槐树粗糙树皮的瞬间,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
风声,虫鸣,远处隐约的犬吠,甚至她自己呼吸和心跳的声音,都在那一刻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庞大、缓慢、沉静如深海的“流淌感”——不是声音,不是画面,是比那些更本质的、属于“记忆”本身的质感。
像一滴墨落入清水,缓缓晕开,色彩由淡转浓,由模糊变清晰。
她“看”到的第一个画面,是光。
很亮,很烫,金黄色的,从树叶的缝隙间漏下来,在地上投下斑驳跃动的光斑。是盛夏午后的阳光,带着灼人的热力,但被浓密的树冠过滤后,只剩温暖和明亮。蝉鸣震耳欲聋,像永不停歇的背景音。
树下,有几个光着膀子、皮肤晒得黝黑的孩童在玩耍。他们绕着粗壮的树追逐,笑声清脆,汗水在阳光下闪闪发亮。一个约莫五六岁的小男孩跑得太急,脚下一绊,摔倒在地,膝盖磕破了皮,渗出血珠。他没有哭,只是坐在地上,皱着眉看着伤口。
这时,一低垂的槐树枝桠,轻轻摇曳了一下。
一片特别宽大、翠绿的槐叶,从枝头飘落,不偏不倚,正好盖在小男孩流血的膝盖上。叶片的凉意让疼痛缓解,男孩惊讶地拿起叶子看了看,又抬头看看树冠,然后咧开嘴笑了,把叶子小心地揣进兜里,爬起来继续跑。
树“看”着他跑远的背影,枝叶无风自动,发出轻柔的沙沙声,像一声满足的叹息。
画面流转。
这次是秋夜,月华如水。树下聚着几个老人,坐在自带的小板凳上,摇着蒲扇,抽着旱烟,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说的是几十年前的旧事:哪年的收成最好,哪年的兵灾最惨,谁家儿子出息了,谁家闺女嫁远了。声音苍老,缓慢,带着岁月沉淀下来的平和与怅惘。
树静静地听着。它记得他们每个人年轻时的样子:那个总爱在树下打盹的老头,年轻时是村里最壮的劳力,能挑两百斤的担子走十里山路;那个说话慢悠悠的老太太,年轻时是村里最俊的姑娘,歌声像山雀一样清亮。现在,他们都老了,腰弯了,头发白了,只有树下这点闲谈的时光,还和几十年前一样。
夜深了,老人们散了,各自回家。树下重归寂静,只有月光和虫鸣。树的一枝桠,轻轻拂过刚才老人坐过的石板,仿佛在告别,又仿佛在说:明天再来。
画面再次变化。
这次是严冬,大雪封山。整个世界银装素裹,寂静无声。老槐树的枝桠上积了厚厚的雪,像开满了白色的花。树洞里,几只山雀挤在一起,靠着彼此的温度和树洞的遮蔽,熬过寒夜。树将自己的“生气”微微散发,让树洞里的温度比外面高一些,让这些脆弱的生命得以幸存。
天亮了,雪停了,山雀扑棱着翅膀飞出来,在积雪的枝头跳跃,发出清脆的鸣叫。树安静地立着,枝头的雪簌簌落下,在晨光中闪着细碎的光。
一年四季,昼夜晨昏。
树的记忆,就是这片土地的记忆。它不思考,不评判,只是“记录”,用年轮,用枝叶的枯荣,用须感知的土地的每一次颤动。它记得每一场春雨的润泽,每一场秋霜的清寒,记得每一代孩童在树下的欢笑,每一位老人在树下的叹息,记得鸟雀的繁衍,虫蚁的忙碌,记得村庄从几十户变成上百户,又从上百户变回几十户,年轻人像候鸟一样离开,只剩下老人和树,守着这片渐渐沉寂的山坳。
记忆的洪流继续向前追溯,色彩变得更加古旧,像褪了色的老照片。
然后,林见月“看”到了他们。
一对老夫妇。
时间大约是五六十年前,或许更早。记忆里的色彩是温和的、泛黄的,像旧书的纸页。
老先生穿着洗得发白的深蓝色中山装,戴着老花镜,头发花白,但梳得一丝不苟。他身形清瘦,背微微佝偻,但眼神温和睿智,透着书卷气。老妻穿着靛蓝色的土布斜襟衫,头发在脑后挽成一个光滑的发髻,面容慈祥,但眼睛是闭着的——她失明了。
他们住在离槐树不远的一间老屋里。每天下午,只要天气好,老先生就会搀扶着老妻,慢慢走到槐树下,坐在那块被坐得光滑的石板上。老先生会从怀里掏出一本用蓝布精心包着的旧书——有时是《诗经》,有时是《唐诗三百首》,有时是些山水游记或民间故事。
然后,他开始读。
声音不高,但清晰,平稳,带着老年人特有的、略显沙哑但异常温和的质感。他读得很慢,一字一句,遇到老妻可能听不懂的典故或生僻字,会停下来,轻声解释几句。老妻就静静地靠着他,闭着眼睛,脸上带着宁静的微笑,仿佛能透过声音,“看”到书里的世界。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
有时,老先生也会说说村里新近发生的事,谁家娶了新媳妇,谁家添了胖小子,地里的庄稼长势如何,山上的野花开了哪些。老妻就听着,偶尔轻轻点头,或者问一两句细节。
树就在他们头顶,静静地看着,听着。
它“听”懂了那些诗句里的情感,也“听”懂了老先生声音里深藏的、几十年相濡以沫的温柔和陪伴。它看到,当老先生读到有趣的地方,老妻嘴角会弯起更深的弧度;当读到悲伤的段落,老妻会轻轻握住老先生的手。
复一,年复一年。
槐花开了又谢,叶子绿了又黄。老夫妇的头发从花白变成雪白,脚步从缓慢变得蹒跚,但每天的“树下读书”,雷打不动。那已经不仅仅是读书,是一种仪式,一种承诺,一种在时光流逝中愈发坚不可摧的、沉默的相守。
树也成了这仪式的一部分。它用浓密的树冠为他们遮阳挡雨,用轻柔的枝叶声为读书声伴奏,用年复一年的花开叶落,标记着这段安静而深情的时光。
终于有一天,老先生的身体明显不行了。他咳得厉害,拿书的手颤抖,读几句话就要歇很久。但他还是坚持每天下午,在老妻的搀扶下,挪到树下,用尽力气,断断续续地读。
一个深秋的下午,阳光很好,金黄色的叶子铺了一地。老先生靠在树上,握着老妻的手,声音很轻,但异常清晰地说:
“秀英啊,这棵树,陪了我们一辈子。我要是……要是先走了,你别怕。树在,声在。我每天还在这儿,给你念书,你还能听见。”
老妻的眼泪从紧闭的眼角滑下来,但她笑着点头:“嗯,树在,声在。我等你。”
不久后,老先生走了。
丧事办得很简单。下葬那天,老妻坚持让人搀扶着,到槐树下坐了很久。她没有哭,只是摸着粗糙的树皮,轻声说:“老头子,我等你念书。”
从那以后,老妻还是每天下午到树下来。她不再需要人搀扶——虽然眼睛看不见,但她熟悉从家到树下每一步的距离,每一块石头的凹凸。她坐在老位置,闭着眼睛,静静等着。
树“看”着她,枝叶无风自动,沙沙作响。
那声音,在老妻听来,就像老先生还在时,翻动书页的声响,像他低沉温和的读书声,像他轻声的解释和安慰。
于是,她笑了,对着树的方向,轻声说:“我听到了,老头子。今天念的这段真好。”
又过了几年,老妻也走了。走之前,她对守在床前的子侄说:“把我埋在老头子旁边。离那棵槐树近点。他在那儿等我念书呢。”
老夫妇合葬在了离槐树不远的山坡上,面对着村庄,也面对着那棵他们守了一辈子的老槐树。
人走了,但树的记忆里,那段“树在,声在”的承诺,却深深地刻了下来,成了它灵智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老夫妇的房子后来拆了,原地建了新的。村里的孩童换了一茬又一茬,老人也渐渐少了。但树依然每天“记得”,下午该是“读书”的时间。它会无风自动,发出沙沙的声响,仿佛在模仿翻书声,在履行那个沉默的承诺。
它守着那块地方,守着那份记忆,守着那个“家”。
直到——人们要砍掉它。
在树的感知里,砍树,不仅仅是砍掉一棵植物。是摧毁那个“读书”的地方,是撕毁那个“树在,声在”的承诺,是抹去老夫妇存在过的最后痕迹,是夺走它守候了近百年的“家”和“意义”。
所以它悲伤,它哭泣,它用尽微薄的力量,弄坏工具,发出呜咽,折断枝桠示警。
它不想伤人,它只是……不想被连拔起,不想离开这片浸透了记忆和情感的土地,不想辜负那个等了一辈子“念书”声的老妻,和那个承诺“树在,声在”的老先生。
*
所有的画面,所有的声音,所有的情感,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然后像退般缓缓褪去。
林见月猛地睁开眼睛,收回手,踉跄着后退了一步,脸上早已湿透,分不清是汗水还是泪水。心脏在腔里狂跳,撞得生疼,喉咙发紧,鼻尖酸涩得几乎无法呼吸。
那庞大、温柔、又无比悲伤的记忆洪流,还残留在她的意识里,沉甸甸的,压得她几乎要跪倒在地。
她扶着树,大口大口地喘气,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掉。
不是恐惧,不是痛苦,是一种深沉的、几乎要将人淹没的感动和心酸。
“树在,声在。”
一句简单的承诺,一棵沉默的树,用近百年的时光去铭记,去履行。
裴昭不知何时已走到她身边,伸手虚扶了她一把——没有真的碰到,但一股冰冷却沉稳的力量托住了她摇晃的身体。
“看到了?”他问,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嗯。”林见月哽咽着点头,擦去眼泪,看向裴昭,眼神哀伤而坚定,“它不是恶灵,它只是在守着一个承诺,一个家。我们不能砍它。”
裴昭沉默地看着她,那双纯黑的眼睛在月光下深不见底。良久,他缓缓点头。
“依你。”他说,顿了顿,补充道,“但修路之事,亦不可废。需有两全之法。”
“我知道。”林见月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我会想办法。明天,我要把树的故事,告诉村里人。”
*
第二天一早,周家坳难得地热闹起来。
周明远按照林见月的嘱咐,把村里能主事的人都请到了他家——村主任,几位族老,还有几个说得上话的村民代表。小小的堂屋里挤了十几个人,烟雾缭绕,议论纷纷。大家都听说了省城来了“高人”,要解决老槐树的事,眼神里有好奇,有不屑,也有隐隐的期盼。
林见月和裴昭走进堂屋时,议论声稍微小了一些,但探究的目光齐刷刷地落在他们身上,尤其在裴昭身上停留更久——这个穿着古怪、脸色苍白、眼神冰冷的男人,实在不像“高人”,倒像从古画里走出来的……某种存在。
村主任是个四十多岁、皮肤黝黑、身材敦实的中年汉子,姓周,叫周建国。他上下打量了林见月几眼,眉头皱着,先开了口:“林掌柜是吧?明远把你们请来,说是能解决树的事。我就直说了,那树必须砍,路必须修。这是镇上的决定,关系到全村的发展。你们要是来劝我们不砍树的,那就请回吧。”
语气硬邦邦的,没什么客气。
几位族老没说话,但眼神里也写着不信任。只有周爷爷,还有另外两个特别老的老人,眼神里带着恳求。
林见月没有立刻回答。她走到堂屋中央,目光缓缓扫过在场每一个人,然后,轻声开口,声音不大,但在寂静的屋子里清晰可闻:
“我不是来劝你们不砍树的。我是来告诉你们,那棵树的故事。”
“故事?”周建国嗤笑一声,“一棵树能有什么故事?不就是长得老点、大点吗?”
“它不只是老,不只是大。”林见月看着他,眼神平静而有力,“它有灵。它记得这个村子一百年,甚至更久的事情。它记得你们每个人的祖辈,记得村里的每一次悲欢离合。它不说话,但它都‘看’着,都‘记’着。”
屋里安静了一些,但怀疑的目光更多了。
林见月不理会,继续用那种平缓的、仿佛在叙述一个古老传说的语调,开始讲述:
“它记得,六十年前,或者更早,村里有一对老夫妇。老先生姓陈,是个读过书的文化人;老妻姓王,眼睛不好,看不见东西。他们住在离老槐树不远的老屋里。”
她这话一出,周爷爷和另外两个最老的老人,猛地抬起了头,眼神里充满了震惊。
“陈先生……王婆婆?”周爷爷颤声说,“你……你怎么知道他们?他们去世都快四十年了!”
“树告诉我的。”林见月看向周爷爷,眼神温柔,“它记得,陈先生每天下午,只要天气好,就会扶着王婆婆到槐树下,坐在石板上,给她读书。读《诗经》,读唐诗,读山水游记。王婆婆就闭着眼睛,安静地听。”
她描述着那些细节:陈先生温和的声音,王婆婆宁静的微笑,他们之间那种无需言说的默契和深情。屋里的老人们,渐渐瞪大了眼睛,脸上露出难以置信却又不得不信的神色——因为有些细节,连他们这些老人都快忘了,或者只听更老的老人提过一嘴。
“后来,陈先生身体不行了。”林见月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哀伤,“临走前,他握着王婆婆的手,在槐树下说:‘秀英啊,这棵树,陪了我们一辈子。我要是先走了,你别怕。树在,声在。我每天还在这儿,给你念书,你还能听见。’”
“王婆婆说:‘嗯,树在,声在。我等你。’”
“陈先生走后,王婆婆还是每天下午到树下去,闭着眼睛等着。她说,她能听到风吹树叶的声音,就像陈先生还在翻书,还在念书。她说:‘我听到了,老头子。今天念的这段真好。’”
“后来,王婆婆也走了。走之前,她说:‘把我埋在老头子旁边。离那棵槐树近点。他在那儿等我念书呢。’”
堂屋里,死一般寂静。
几个老人已经红了眼圈,周爷爷更是老泪纵横,用袖子使劲擦着眼睛。连原本一脸不耐烦的周建国,也愣住了,张着嘴,说不出话。
“那棵树,”林见月的声音重新响起,清晰,坚定,“它把陈先生的承诺记在心里了。‘树在,声在’。它觉得,只要它还立在那里,陈先生就还在那儿,每天下午给王婆婆念书。它守着那个地方,守着那段记忆,守着那个‘家’。它在那里,站了近百年,看你们长大,看你们老去,看村里人来人往。它把自己当成了那个承诺的一部分,当成了这个村子的‘记忆’,当成了……一个沉默的家人。”
她看向周建国,看向每一位村民代表:
“现在,你们要砍掉它。在它看来,那不是砍一棵树,是毁掉陈先生和王婆婆最后的‘家’,是撕毁那个‘树在,声在’的承诺,是抹去一段被它守护了近百年、比我们任何人寿命都长的记忆和深情。所以它悲伤,它哭泣,它用它的方式在哀求,在反抗——它弄坏工具,不是要伤人,只是想让你们知道,它不想走。”
泪水从林见月眼中滑落,但她没有擦,只是看着所有人:
“它没有恶意,它只是太老了,记得太多了,把那个承诺看得太重了。它只是想留下来,继续守着那个地方,守着那句‘树在,声在’。”
长长的一段话说完,堂屋里久久没有声音。
只有压抑的抽泣声,从几位老人那里传来。周建国脸色变幻不定,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但最终什么也没说出来。其他村民代表,也都沉默了,眼神复杂地看着彼此。
“林掌柜,”终于,一位族老颤巍巍地开口,声音哽咽,“你说的……都是真的?陈先生和王婆婆的事,我小时候听我爷爷提过,但没这么细……那棵树,真的都记得?”
“真的。”林见月点头,从怀里取出那块周爷爷给的小树,轻轻放在桌上,“它把记忆,留在了它的每一道年轮,每一片树叶,每一寸系里。我能感觉到,你们若静下心来,靠近它,或许……也能感觉到那股沉静的悲伤和眷恋。”
周爷爷抹着眼泪,对周建国说:“建国啊,这树……真不能砍啊。它护了我们周家坳多少代了!陈先生和王婆婆,那也是咱们村的人啊!他们的魂儿,说不定还在树下听着呢!砍了树,你让他们的魂儿去哪儿?”
周建国烦躁地抓了抓头发,看向林见月:“林掌柜,你说的我信了。那树……是有灵,是可怜。但路怎么办?不修了?镇上催得紧,款也拨了,机器也请了,总不能因为一棵树,就让全村继续穷下去吧?”
“路要修,树也要留。”林见月说,语气坚定,“我有一个想法。”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她身上。
“修路的规划,能不能稍微调整一下?”林见月走到窗前,指着村口老槐树的方向,“我看过了,老槐树所在的位置,虽然正在规划的路线上,但往旁边挪个五六米,完全能绕过去。我们可以以老槐树为中心,留出一小块地方,建一个小小的、简单的公园或者广场。把陈先生和王婆婆常坐的那块石板保护好,在旁边立个简单的说明牌子,讲讲他们的故事,讲讲这棵树的故事。让这棵树,成为咱们村的一个‘记忆地标’,一个可以休息、可以怀念的地方。”
她转过身,看着大家:
“这样一来,路照样修,交通照样改善。而这棵树,也能留下来,继续守着它的承诺,守着咱们村的记忆。以后村里孩子长大了,出去闯荡了,回来还能看到这棵老槐树,还能听到爷爷讲陈先生和王婆婆的故事,知道咱们周家坳,不只有山,有路,还有这么一段深情的往事,有这么一棵有灵的老树。这难道不是比单纯砍了树,更有意义吗?”
堂屋里再次安静下来。
但这次的安静,和之前不同。之前的安静是震惊和怀疑,现在的安静,是思考和动摇。
周建国眉头紧锁,快速计算着:“绕开五六米……土方量会增加一些,但应该能接受。建个小广场,花不了太多钱,村里自己就能。立个牌子……倒是可以当个景点宣传宣传……”
几位族老互相看了看,都缓缓点头。
“这个法子好。”一位族老说,“树留下来了,路也修了,两全其美。”
“陈先生和王婆婆的事,是该让后辈知道。”另一位族老抹着眼角,“多好的人啊,多深的感情啊。让树陪着他们,也让咱们记着他们。”
周爷爷更是激动得直点头:“好!好!就这么办!林掌柜,你真是我们村的恩人啊!”
林见月松了口气,看向裴昭。
裴昭站在门边阴影里,一直沉默地看着。见她看过来,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眼神里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认可?
“不过,”周建国还是有些顾虑,“那树……它自己愿意吗?它要是不乐意,再弄出什么怪事……”
“它会的。”林见月肯定地说,“只要让它知道,你们不是要毁掉它的‘家’,不是要撕毁承诺,而是要为它和那段记忆,建一个新的、更好的‘家’,让它能继续守在那里,被后人记住,被后人尊敬。它会明白的。”
她顿了顿,补充道:“而且,我们可以做一件事,让它彻底安心。”
“什么事?”
“陈先生和王婆婆,还有后人或者亲戚在村里吗?或者,他们生前有没有留下什么旧物?”林见月问。
周爷爷想了想,说:“陈先生和王婆婆没有直系后代,但有个远房的侄孙子,住在镇上。旧物……当年他们走后,房子拆了,东西分的分,丢的丢,好像没剩下什么了。”
“我家里好像有个旧砚台。”一个一直没说话的中年村民忽然开口,“是我爷爷留下的,说好像是陈先生以前用过的,我爷爷帮陈先生过活,陈先生送他的。一直收在箱底,没什么用。”
“我好像有个旧的蓝布书包,”另一个年轻些的村民说,“是我的,她说当年王婆婆眼睛还好时,帮她缝的,后来就留作纪念了。”
“够了。”林见月眼睛一亮,“今天晚上,月亮好的时候,我们请村里几位老人,还有愿意帮忙的年轻人,带上这两样旧物,再到老槐树下。我们把旧物,埋在树附近,把新的修路方案,绕树建广场的想法,亲口告诉它。让它知道,陈先生和王婆婆没有被忘记,它的守护没有被辜负,而且,以后会有更多人,在它的树荫下,听他们的故事,感受那份深情。”
这个提议,带着某种庄重的仪式感,让所有人都为之动容。
“好!”周建国一拍大腿,“就这么办!我这就去跟施工队商量改方案!晚上,咱们都去!”
*
夜幕再次降临。
这一次,月华格外皎洁,银辉洒满静谧的山村。老槐树在月光下静静矗立,枝桠的影子在地上拉得很长。
树下,聚集了比昨晚更多的人。周建国带着几个村部,周爷爷和几位族老,那个拿出砚台和书包的村民,还有十几个听到消息、自愿前来的村民,静静地站着。林见月和裴昭站在最前面。
没有火把,没有灯光,只有清冷的月光,和空气中肃穆而期待的气氛。
林见月走到树下,再次将手贴上树,闭上眼睛,用意识轻声诉说:
“你听到了吗?大家都来了。我们知道了陈先生和王婆婆的故事,知道了你的承诺。我们不会砍你了。路会绕开你,会在你周围建一个小广场,立一个牌子,告诉每一个路过的人,这里有一棵有灵的老槐树,树下曾经有一对深情的老人,有过一个‘树在,声在’的承诺。以后,会有更多人坐在你树下,乘凉,休息,听老人们讲过去的故事。陈先生和王婆婆不会被忘记,你也不会被忘记。你的‘家’还在,而且会变得更美,更受人尊敬。”
她顿了顿,感觉着掌心下树传来的、微微的颤动,继续说:
“我们还带来了陈先生用过的砚台,和王婆婆缝过的书包。现在,我们把它们埋在你的脚下,让它们陪着陈先生和王婆婆,也陪着你。从今以后,你就是周家坳的‘记忆之树’,是‘深情之树’。请你……安心。”
说完,她收回手,对周爷爷点点头。
周爷爷和那位拿出旧物的村民,走上前,在树旁选了一个地方,用带来的小铲子,挖了一个不深不浅的坑。他们将那个磨损的旧砚台,和洗得发白的蓝布书包,小心地用红布包好,放入坑中,然后郑重地填上土,压实。
整个过程,所有人都屏息静气,仿佛在进行一场庄严的仪式。
填好土,周爷爷直起身,对着老槐树,颤声说:“陈先生,王婆婆,你们安心吧。树还在,大家也都记着你们呢。以后啊,这棵树,就是咱们村的‘宝’,谁也不能动。你们在那边……好好的。”
几位族老也纷纷低声说着祝福和怀念的话。
月光如水,静静地流淌在每个人身上,也流淌在沉默的老槐树上。
然后,所有人都看到了。
老槐树,动了。
不是被风吹动,是它自己,所有的枝桠,从最粗壮的主到最细小的末梢,开始缓缓地、有节奏地摇曳起来。沙沙……沙沙沙……声音轻柔,绵长,像春蚕食叶,像细雨润物,又像一声悠长的、释然的叹息。
那声音,在寂静的月夜里,传得很远,很清晰。
每个人都听到了。
那不是恐惧的呜咽,不是悲伤的哭泣,是一种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后的、轻松的、平和的、甚至带着一丝愉悦的“声响”。
沙沙沙……沙沙……
像在回应,像在感谢,像在说:我听到了,我安心了。
摇曳持续了大约一分钟,然后渐渐停歇。
老槐树重新恢复了静止,但在月光下,似乎有什么不一样了。树上那些泪痕般的水渍,不知何时已经了,消失了。整棵树笼罩在一层极其柔和、温润的微光里,虽然很淡,但在场的每一个人,都真切地看到了。
然后,在树心靠近地面的位置,一缕柔和的、翠绿色的光芒,缓缓升起。只有手指粗细,一尺来长,像一株小小的、发光的嫩芽,在空中停留了片刻,仿佛在向所有人致意,然后缓缓下沉,没入了树下的泥土中,消失不见。
紧接着,所有人都感觉到,脚下的大地,仿佛传来一声极其轻微、但异常清晰的、满足的叹息。
然后,一切归于平静。
月光依旧,老槐树依旧,但空气中那股沉重的悲伤和不舍,已经消散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平和的、仿佛与这片土地彻底融为一体的宁静和安然。
“它……安心了。”周爷爷喃喃道,老泪纵横,但这次是喜悦的泪。
“是啊,安心了。”其他老人也擦着眼睛。
周建国长长地舒了口气,看向林见月,眼神里充满了感激和敬佩:“林掌柜,谢谢你。真的谢谢你。你不仅保住了这棵树,也给我们村,留下了一份比路更珍贵的‘财富’。”
林见月摇摇头,看向那棵在月光下沉默而安宁的老槐树,轻声说:“是它自己,值得被这样对待。”
她转过身,看向一直静静站在人群外围的裴昭。
裴昭也正看着她。月光落在他苍白的脸上,那双纯黑的眼睛里,似乎有极其微弱的、星子般的光芒,一闪而逝。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对她,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小说《不归茶馆》试读结束!
侠客文学